再向山脚下看去,不多的房舍散落在山林之中。看来,这清泉坡的山民都是靠树木为生的,每户人家,应该都拥有数量庞大的树木,也许有的是天然长成,有的是山民们自己培育的。叶紫灵细细看了看,发现者一大片山林都是以培植木材为主,观赏类的树木和果树很少,而以樟树、松树、山毛榉和胡桃树等适合打制家具的木材为多。
叶紫灵带着采璎走下山去,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看起来正在办丧事的两户人家。
这两户人家紧挨着,大门紧闭,越过矮篱笆墙,可以看见院子里堆满了纸扎的童男童女和车马房屋,还有一串一串金纸银纸做的元宝,挂在树梢上,随着风晃来晃去,间或能听到一阵阵悲切的啼哭声。
叶紫灵敲响了左边那户人家的大门:“请问有人吗?”
里面的啼哭声慢慢止住,又过了好一会儿,一阵迟缓的脚步走到了门口,但是门并没有开,而是隔着门缝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是谁呀?”
叶紫灵说:“过路的,讨碗水喝。”
妇人打开了门,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穿着绫罗绸缎、明显不像是过路人的年轻女子:“二位姑娘,你们是”
叶紫灵拽着采璎走进了大门:“婶子,我们是过路的,想到你家讨碗水喝。”
妇人细细端详了一阵,忽然笑了:“姑娘莫要说笑了,我们这里,怎么会有穿着绸缎的过路人?就算是有,不是坐轿就是乘车,断不会自己双脚走来的。”
叶紫灵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小的院子:“这位婶子,对不住了,你家里正在办事,我们却来打扰。”
妇人的神色黯然下来:“唉——我是个福薄的,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唯一的儿子也没能看住。”
叶紫灵说:“听说前两天,林家庆盛昌南记和清泉坡发生了冲突,混乱中还出了人命。”
妇人点点头:“正是我儿子,和隔壁八嫂的儿子。”
叶紫灵说:“那我们可否为令郎上一炷香?”
妇人迟疑道:“那怎么好意思啊,两位姑娘与我们素不相识,还这样年轻”
“相逢即是有缘。”叶紫灵已经自己走到灵堂前,拿起三炷香,一面在蜡烛上点燃,一面说,“这位婶子,令郎去后,你可还有什么亲人?”
妇人那已经红肿的眼中又落下泪来:“唉——我夫家人丁单薄,亡夫本就是独子,只有个姐姐,早就嫁到外地去了,如今儿子又没了,只剩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我要怎么熬呢。”
第二十章 桂生嫂
采璎看见这妇人伤心,也不禁陪着落泪。叶紫灵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否则就显得自己太没有同情心了。
可是也不能就任由这妇人这样哭下去。叶紫灵只得轻声打断妇人:“这位婶子,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妇人蓦然止住了哭声,警惕地瞪着叶紫灵:“对了,你还没有说你们是什么人呢?既然是来讨碗水喝,那么喝完水,就请自便吧。”
妇人一面说,一面从墙角的瓦罐里倒了两碗水,递给叶紫灵和采璎。
叶紫灵有些尴尬:“婶子,我们对你并无恶意。”
妇人猛烈地摇着头:“也许你们并无恶意,可你们无缘无故的,跑到我家里来干什么?莫非…莫非你们是林家的人?”
采璎有些害怕,因为她早就听说过,清泉坡的山民剽悍无比,有时候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万一这妇人大声嚷起来,惊动了她的邻居们,那她和叶紫灵今天就别想走出清泉坡了。
叶紫灵倒是镇定,微微一笑:“婶子说得不错,我们的确是林府的人。不过”
话还没说完,就见这妇人突然动作敏捷起来,飞奔到房门口,一把将门推开,就要大声喊人来。
叶紫灵并没有去拦她,而是在她身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婶子若是认定清泉坡的人会养你后半辈子,那么你就尽管信任他们吧。”
妇人的身体顿住了,过了一会儿,迟疑着转过身来:“我们这里都是本家,他们不会不管我的。”
叶紫灵脸上的笑意更深:“既然如此,那么婶子还在犹豫什么?赶快叫人把我们赶出去就是了,免得我们林家的人到这里来图谋不轨。”
妇人思忖了好一阵子,说:“算了,你们两个年轻女孩子,我就不为难你们了。我也不会声张,可你们必须马上离开我的家。”
叶紫灵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水,将那只粗瓷大碗放在窗台上:“我们倒是无所谓啊,走就走了,可是既然婶子不需要我们的帮助,那么就是说,你的后半辈子,清泉坡的那些个本家都已经替你铺排好了?”
妇人紧紧咬住下嘴唇,低着头,眉头紧皱,像是在做一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
叶紫灵也不着急,只是用目光示意采璎不要说话。
终于,妇人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可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是死在你们林家人手里。当然,这件事情不是你们两个年轻女孩子做的,我也不找你们麻烦,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可是,我不找你们麻烦,并不代表我可以忘记这个仇恨,再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管怎样,我都要杀死我儿子的凶手以命偿命!”
叶紫灵敛容道:“婶子说得对,令郎的不幸,的确需要人来负责。可是容我再多嘴一句,婶子是否亲眼看见,令郎死于曾广成和他带来的那些人手中?”
妇人咬牙切齿道:“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你们林家带来的人打死了我儿子,可是,当那群人终于散开的时候,我看见我儿子…看见我儿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当时我又惊又怕,冲上去抱住他…可是…可是他就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妇人说着,止不住又大声抽泣起来。
“当时曾广成带来收购木材的人和清泉坡的人发生了打斗,几十号人打作一团,婶子怎么就能肯定,令郎是被曾广成的人打死的?当时双方的人都失去了理智,而且场面极其混乱,那么多人挤成一团,难免认不清人而造成误伤。所以,我觉得,令郎的死并不能完全归咎于林家,说不定清泉坡的人在对付林家的人,混乱之中误伤了令郎呢。”
妇人愣了一会:“可是清泉坡的人不会对自己人下手的。”
“我不是说他们是故意的,可是,当时那种情形婶子也亲眼看见了,混乱之中,难免会误伤了自己人。”叶紫灵看着妇人,慢慢说,“而且,当时那么多人纠缠在一处,且很多人都拿着棍棒斧头,可是,为什么被打死的偏偏就是你的儿子和八嫂的儿子,而不是别人?而偏巧,整个清泉坡,也只有你和八嫂都是仅仅只有一个儿子的孀妇。”
妇人悲伤道:“是我们命薄,连儿子都守不住”
叶紫灵正色道:“请婶子细细想一想,为什么这次的事这么凑巧?而且,恕我问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你和八嫂都是守寡多年,千辛万苦拉扯大了唯一的儿子,你们今后所有的希望,都维系在儿子身上,而且据我所知,你们两家的家底都不错,那么,这么些年来,清泉坡就没有一个人觊觎你们的家产?或者说,就没有一个人欺负你们这两家孤儿寡母吗?”
妇人哭得更厉害了,刚开始只是大声抽泣,到了后来,简直止不住悲声,但也拼命压抑着,仿佛生怕有人听见。
叶紫灵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可还是抓紧时间又问道:“八嫂是不是亲眼看见她的儿子是怎样死的?”
妇人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哽咽着摇摇头:“八嫂和我一样,都站在外围,根本不敢上前。其实,当时我儿子和她儿子都被挤进了人群里面,我们从外面根本看不见他们。我们心里着急,可没办法上去劝架,因为当时那情形真的很吓人,恐怕我们两个体弱的妇人还没有走到跟前,就会被那些斧头和棍棒误伤了。于是我们去求三叔公,让他出来说句话,不要再打了,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可是三叔公说,就要给林家的人一点教训。”
“三叔公是谁?”
“三叔公是族长的亲弟弟,在清泉坡很有些威信。”
“那么这位三叔公,平时待你和八嫂如何啊?”叶紫灵灵机一动,认为自己的猜测有几分道理。这位妇人和隔壁的八嫂,都是多年守寡,只养了一个儿子,恐怕在他们的儿子还未成年之时,受到过不少这些所谓的本家们的欺侮吧。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是古代,守寡的女子,拉扯大一个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而那个三叔公,也是长辈了,而且在山民中间能说得上话,可他为什么不劝架,而是任由闹出人命来。
妇人迟疑了很长时间,才小声说:“三叔公说我和八嫂克死亲夫,是不祥之人。他曾经还提出过,为了不让我们的儿子也被我们克死,他愿意做善事,替我们养大儿子。”
“可你和八嫂都没有同意,是不是啊?”不等妇人回答,叶紫灵又说,“你们没有同意,是因为你们担心三叔公借着替你们抚养儿子的名义而霸占你们的家产,对不对?”
妇人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以前在清泉坡生活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