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年,这已是朝廷的第四个年号。
吱呀一声,天牢的门被人从外打开,阳光争先恐后的进了这阴冷潮湿的房内,牢中盘膝而坐的男子缓缓抬眸,刺目的光影下,身着繁复华服环佩叮当声响的贾后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贾后叹息一声:“你们都退下!”
守牢的官兵们闻言很快便全都出去了,穆玄只是坐在牢中,淡淡的眸子平静如水:“南风,你是来送我一程的么?”
贾后凄楚一笑:“今日却轮不到我,给你带了个你想见的人来!”说罢身子稍稍一让,这才露出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纤细身影,华婉伸手除下了斗笠快步走到牢门前双手扶住木栏,双目微红:“大师兄!”
“你来了!”一直静坐未动的穆玄这才微微动容,他想要站起身,却浑身无力又跌坐回去,只得苦笑:“得婉儿再叫一声大师兄,我死也能瞑目了。这段我时间在牢房之中,心中反倒无比安宁祥和,也许这样更好,你不要怪少阳,他只不过重走了我的老路。而大晋,终究已是走上了末途!”穆玄说道这里,已是深深的闭上了双眸。
华婉趴在牢门之上,听着穆玄的寥寥数语,已是哽咽难言。本来准备了许多话要和穆玄说,却在这一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后亦是在一旁拭了拭眼角,随后低声向华婉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先去外面守着!”说罢转身离开,将这最后的话别留给了他们二人。
华婉强抑心中酸痛,从随身所带的食蓝中取出各色小菜共八碟,还有一壶海棠春的好酒,与穆玄隔门相坐:“大师兄,这是我自己做的几个小菜,你尝尝看!”
穆玄淡淡一笑,点头道:“没想到我的婉儿也学会做菜了,这可是一定要尝一尝。”
华婉在牢门之外一筷一筷夹起盘中的佳肴送入穆玄口中,他一直都在微笑着品尝,每吃下一样菜他都会细细咀嚼,在口中慢慢品味,随后说出自己对于这道菜的看法与评价。这感觉便好像回到了昔日的蜀山,她在山后练剑,每一个剑招使完,她都会不自觉的回头,清晨的阳光洒在那冠玉般的男子身上,他淡笑着开声,点评她的一招一式。
清亮的酒液灌注入玉杯之中,华婉颤颤巍巍举了几次,那杯子就泼了几次,衣袖下摆全都沾湿了,她深吸一口气还欲再试,手背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婉儿,还是我来吧!”穆玄的眼中有着一丝了然:“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师兄受那断头之苦,我知道!”
“师兄!”华婉再难压抑这锥心之痛,终于失声痛哭。
穆玄从门外接过那壶海棠春,深邃的眸子凝视了华婉半晌,眸中满是缱绻,不舍......
“我走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你放心,我现在已经学会如何照顾自己了。”擦干了眼泪,她吸了吸鼻子,脸上重又挂起一丝笑容:“你看看我,现如今都自己会做菜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穆玄点点头:“时移世易,没有想到我的婉儿也长大了。”
“是人都会成长。可我还想问一问,师兄,你可曾悔过?”
“悔?”穆玄虽然亦在笑着,眼中却渐渐散出一丝迷茫的光,悔吗?从前多么逍遥快活的蜀山剑侠,有师妹陪伴,有师尊教诲,江湖人赐蜀山第一剑的侠名,纵然从不下山,名声却已传遍四海。可是为了争夺天下,他抛下了原本拥有的一切,暗中辛苦数载,运筹帷幄,终于站在了这皇权的最高峰。而这秀丽江山,本该就是他!
可笑,可叹,一个白痴,却成了这大好山河名正言顺的拥有者,而他这同样是武帝所出之子,只不过并非皇后所出,只不过天生俊秀灵逸,却被保太子一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更是暗中被加害了好几次。母妃害怕了妥协了,一意将他远远送入蜀山,向那些人承诺他永远都不会下山夺权,甚至为了向那些人表明心迹,服毒自尽,只为保住儿子的一条性命。
他怎能不恨!
暗中蛰伏,只为等待最好的机会,天下本就是他的,他终究还是下山了......
只是说起悔:“我从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可是若说真有悔,也是悔恨自己曾经逼迫过你的行径。现在想想,那时真是鬼迷心窍,听到你怀孕的消息,那一刻理智竟全都离我而去。以前我从不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而今我却相信了,如今落到这个地步,确实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吧!毕竟我的手上,沾过很多血,为了争夺皇权,也伤害了很多人。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师父,代我向他老人家说声对不起,穆玄愧对他多年的教诲,这么多年,虽然表面上已是磨平了棱角,心火却一直未消,还让师傅替我操了这么多年的心。”穆玄举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仰起头又道:“这一杯先敬师傅,师傅多年教导之恩,只可惜穆玄已经没有机会报答了!”
“不要......”看着那玉杯已沾上男人的薄唇,华婉猛地心内一颤,突然疯了一般开始猛烈的捶击起木门:“不要喝,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一直到她哭的气若游丝瘫坐在门外,穆玄才轻声道:“傻瓜,死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才是解脱!”
一扬脖子,杯酒而下,穆玄心满意足的叹道:“好酒!”
“不要喝,不要喝......”华婉怔怔的看着牢中的男子,心已碎成了千片,却再无一滴眼泪可以流出来。
穆玄面色微红,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微笑:“这一杯敬我的小师妹!”他又斟满了一杯,朝华婉比了比,随后再次一扬脖子一饮而尽。
“最后一杯,便敬我自己吧!人活一世,我穆玄虽然不到三十年,却已经享了世间盛名,掌过天下权柄,更是任性妄为一世,虽死亦无甚憾!”说罢仰头喝下第三杯酒。
啪的一响,酒杯落地,瞬间碎成一片,穆玄撑着身子背坐过去,任凭华婉如何呼喊,再没有回头......
“任少阳已得知你来探监的消息,若是不想碰上他,便快走吧!”身子被贾后扯着拉出了牢房,两扇黑沉的大门缓缓在眼前合上,连同门里那个青灰的背影,砰的一声,终究被关在了那另一个世界。
华婉踏着恍惚的步子,一步步走在皇城郊外的小路之上,送别了大师兄,心里好像突然有个地被掏空了一般,那些在蜀山学艺的日子一幕幕浮上心头,她最仰慕的大师兄,只能抬头仰望的大师兄,虽然朦胧,却最是美好的初恋,虽然短暂,却幸福到流泪的初吻,她恨过他,但却更爱过他,如今这些记忆全都像一幅失了色的画,一点点一滴滴,全都随着他最后留个自己的那个背影而失去了颜色。
远处突然有丝竹之声入耳,眼泪尚未凝干,她缓缓抬眸,入目所及全是一片黑灰,只除了那顶刺目的鲜红喜轿......
一队送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的从她身旁经过,华婉忙垂下头让开道路,却不防刚刚与那轿子擦身而过,轿帘却刷的一下被人从内掀起:“华婉!”一声清亮的高喊传入耳中。
华婉浑身一震,刚转过头便看到从轿子里跳下一个浑身穿着大红喜衣的女子,正笑嘻嘻的瞧着她,不是花彩蝶又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人同时开口问道。
花彩蝶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捧银子扔给那些轿夫:“好了好了,今日竟碰到了妹妹,我还嫁什么,你们都可以滚了!”
“什么?”那送亲之人全都愣住了。
半老的喜娘最先叫出声:“哪有新娘子上了花轿还反悔的?”
“悔就悔了,你能耐我何?要再啰嗦一个字,信不信我将你们全杀了!”花彩蝶目露凶光,手腕一抖,完好的左手便多出来一条长鞭,轰然袭向轿子顶端,一扯一拉间,整个轿顶都被她远远的豁然掀开。
那些乡野百姓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目瞪口呆之余才回过神,霎时跑的干干净净,空荡荡的小路之上唯有花彩蝶的笑声肆意而张狂。
她开心的扯过华婉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皱眉道:“怎么一副死了老子娘的模样?我的小徒弟呢,是男是女?想来现在应该一岁有余快两岁了吧?叫什么名字,现在人呢?”
看到花彩蝶的红唇在眼前一张一翕,华婉才似感觉到了一丝活气,原本冰冷绝望的黑眸里也闪出一丝久违重逢的喜悦,她喑哑的开口:“是个男孩,名叫刘粲,现在人应该在并州!”
“并州?”花彩蝶怪叫一声:“怎么会在那么远的地方?那你这个做娘的又如何会在京城出现?哦,我知道了,是跟着那满身都是心眼儿的爹了对吗?”花彩蝶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却一抬眼便见到华婉的脸色越来越白。
“喂!你没事吧?”花彩蝶话音刚落,华婉便已一个踉跄,猛然向前直直栽倒,好在花彩蝶手脚很快接住了她的身子:“喂,喂!”她拍了拍华婉的脸,女人眉头紧蹙,已是不省人事。
永宁元年秋,摄政王问斩前日,王穆玄暴毙于牢中,东海王求情后惠帝准其全尸入殓,只是不许入葬皇陵,最终葬于汝南封地。
作者有话要说:又写死了一个,大师兄竟然被写死了有木有......这章写完又是,说不出滴心里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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