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季涣诧异道。
“商队里的供给你的不够吃喝吗?”宋初一不答反问。
不管狼皮卖了多少金,只是属于商队主人,这狼该怎么处置,他争论毫无意义,“属下多事。”
宋初一拍拍他的肩膀,回到车上,凑着盆子烤了一会儿火,听见敲车门声。
“进来。”宋初一端坐好。
车门打开,砻谷不妄带了两个包袱钻进来,“老师,我拿来了肉脯和羊奶。还有几卷书。”
“都有什么书?”宋初一问道。
“《庄子》,《国语》。老师喜欢看哪个?”砻谷不妄将裹了竹简的包袱放在几上。
反正也闲着无事,宋初一便打开包袱将几卷《国语》挑了出来。
“我还以为老师会看《庄子》。”砻谷不妄道。
宋初一淡淡一笑,伸手摩挲着《庄子》第一卷。老师的话,言犹在耳,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这本书也早已经烂熟于心,可以一字不落的背下来,又何须再读?仿佛昨日还在为老师磨墨,今日便已经历尽沧桑,物是人非了。沧海桑田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啊“老师?”砻谷不妄唤了一声。
“嗯。”宋初一看见《庄子》竹简上的穿线已经破旧,问道,“为何喜欢读《庄子》?”
砻谷不妄答道,“庄子的洒脱逍遥,实在令人心向往之,虽然有一些言论我并不赞同,但学生喜欢《逍遥游》。还有《渔父》、《盗跖》等几篇也都喜欢。”
庄子的想象力极其丰富,笔力浑厚且变化多端,比一般单纯枯燥的言论更有意思。且不说众多士子是否尊崇他的言论,单是《逍遥游》的气势磅礴和洒脱,都令许多人为之神往,喜欢读《庄子》的人亦不在少数。
“老师喜欢哪一篇?”砻谷不妄问道。
“《大宗师》。”宋初一答道。
砻谷不妄皱眉,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喜,“这篇我也曾经读过,但总觉得难以捉摸,并不能理解其中意思。”
“以后遇事多了,你便能明白它的好处。”宋初一道。
砻谷不妄点点头,饶有兴趣的问道,“老纸如何知道那雪狼要死了?”
宋初一刚刚翻开竹简,动作顿了一下,道,“狼是一种团结、忠诚的动物,它们一般都是群居,只偶尔会有落单的孤狼。我一直觉得,它们极有智慧。如果这头母狼还有哪怕一丝的战斗力,都不会发出悲鸣示弱,从正面靠近。而且它确定小狼崽还未死,说明它一直跟踪那几个猎者。”
一头成年的雪狼对付五个人根本不成问题,更何况已经有两个被它咬伤,可它一直跟踪却不袭击,这只能说明它的实力已经不足以对付剩下的区区三个人,这样弱的力量,除非是濒死边缘。
雪狼示弱,大约只是想见见自己的孩子。
若是遇上不知它意图的人,恐怕它一出现就被猎杀了。
“这么想来,也不聪慧啊”砻谷不妄道。
“这无关智慧,只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唯一的选择。”宋初一颇有感触的道。既然已经马上就要死了,毫无反抗之力,还不如走到靠近自己孩子的地方死去。
宋初一对雪狼却并不是单纯的存善心,她想养那头小雪狼。
雪狼十分有灵性,也是知道报恩的动物。如果获得了一头雪狼的忠诚,便是获得它一生的忠诚,这一点,是人所比不上的,也正是吸引宋初一的地方。
纵然这么做能否起到作用也尚未可知,但至少在宋初一自己心里,强过什么也不做。
正好空闲,宋初一便仔细的给砻谷不妄解析《庄子》。
宋初一拢着袖子,闭着眼睛,将《庄子》的内容娓娓道来,解释简练清晰,偶尔举例说明,砻谷不妄刚开始忙着翻竹简对照,后来渐渐被她所将吸引了注意力,将竹简丢在一边,听的津津有味。
砻谷不妄越听,心中越发惊奇,宋初一就像一本活的书架,说出的文章内容一字不差,举例说明,引经据典,而且有时候引据的经典还并非是道家的言论,一时是儒家,一时是墨家,一时又是法家……
砻谷不妄也读过这些言论,自然能听出她似乎引用的字句不错。
待宋初一讲完一段,砻谷不妄殷勤的给她倒了杯茶,“老师,你年纪这么轻,却如此博学……想必背着别人下了不少苦工吧。”
砻谷不妄指的是宋初一上次说的“天才论”。
宋初一看着他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与我年纪相仿的人,即便偷偷下苦功也未必能比我知道的多,这说明所谓天才,也有高下之分的。”
她说到“年纪相仿的人”,意有所指的看了砻谷不妄一眼。
跟我耍嘴皮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宋初一腹诽,面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
车外,季涣道,“先生,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将那雪狼埋于何处?狼崽如何处置?”
第六十六章无事献殷勤
宋初一拎了砻谷不妄拿来的羊奶和肉干,下了马车。
母狼的尸体还在原处,落雪已经几乎将其掩埋。宋初一蹲下身子,用手拂去母狼腹部的雪,从布袋里掏出装了羊奶的水囊,倒出一些沾在手指上,然后伸进去摩挲到那个软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
静静侯了一会儿,宋初一忽然感觉道那小东西似乎在舔舐她的手指,唇角不禁微微翘起。
等它舔舐干净,宋初一又沾了一些,把手稍微往外放一点。
如此几次,那个小东西受不住诱惑,便探出了脑袋。宋初一把装着羊奶的水囊口放在它嘴前,它倒也不挑,飞快的舔了起来,直到肚子吃的圆滚滚才罢休。
宋初一将它抱了起来,用兔毛裹住,“将那母狼埋了吧,传令,谁若是敢私自动母狼尸体,一并埋了。”
“嗨”籍羽和季涣齐齐拱手应答。
他们之前便仔细观察过这具母狼的尸体,母狼似乎病了许久,身上的皮毛已经失去健康的光泽,毛还在成片成片的脱落,就算剥下来拿去卖,价值也不高。因此众人对宋初一这个命令,没有任何异议。
在山坡脚下休息到了下半夜,风渐渐缓下,籍羽便令商队出发。
宋初一之前睡的多了,一时没有睡意,便将窗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外看看雪夜景致。
马车行了几丈,宋初一正看见那一伙猎者正缩在山脚下,未受伤的那三个人把身上的衣物脱了一些裹住两名重伤者。他们不敢睡,怕一睡着便会被冻僵,再也醒不来了。
见那三个人目光追随着车队,黑暗中隐隐能看见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现渴望,宋初一心中微动,扬声道,“停车。”
披着蓑衣的籍羽驱马靠近,躬身凑近窗口问道,“先生,何事?”
宋初一本想使籍羽去传话,但她心念一转,自己披了大氅下车,命籍羽取了两个酒囊过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往猎者走去。
还未走近,宋初一便将手中的酒囊抛了过去,朗声道,“仰慕诸位重情重义,雪天酷寒,两囊烈酒赠与壮士。”
池巨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少年,一般的相貌,乍一看比起方才那位华服锦袍的少年要逊色一些,但此刻他身上有着一种豪气和洒脱,令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三人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
“烈酒赠壮士,雅事诸位无需言谢。”宋初一微微一笑,拱手还了一礼,转身回车,心中默数:一、二、三、四、五……
数到五的时候,便听池巨道,“先生请留步。”
宋初一微挑眉梢,不紧不慢的转回身来。这几个人显然是以池巨为首,宋初一便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他,耐心的等着他说话。
“先生,某等四海漂泊,今日在此地遇险,两名兄弟重伤,虽得贵商队相助医药,但在这冰天雪地怕终究难以幸免,若先生能做主带上某等,某愿誓死效命先生。”池巨道。
这几个人是池巨从家乡带出来的,当初从山沟里出来,他说要带他们过上好日子,可眼下这个情形,让他内疚心痛,既然机会就在眼前,他宁愿拿自己换他们活命的机会。
其余两人亦拱手道,“某等愿追随兄长效命先生。”
宋初一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人,叹息一声,“却是我想的浅了。带上诸位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在下不过是一介商贾,比不得公卿大夫,恐辱没了诸位壮士,效命之事,诸位可以再仔细思量一番,莫要因一时意气误了前程。”
宋初一不等池巨等人回答,接着道,“两位兄弟伤的太重,在下把自己的马车腾出来,让两位暂用,至于三位……”她笑道,“身强体壮,骑马应当没问题吧”
三人感激涕零,连连推辞,但拗不过宋初一,又因担心两名兄弟,最终还是依了宋初一的话,将受伤的两人抬进了宋初一的马车。
宋初一则抱着小雪狼,将自己和东西都转移砻谷不妄的车上。
安顿好一切,队伍再次前行。
骑马在前面的季涣回头看了一眼那跟在队伍后面的三人,小声问籍羽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先生还是这样古道热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