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着将要昏睡过去的林微微突然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叫自己名字,大惊之下全身一个激灵,重心即刻不稳,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一旁的苏洛河反应迅速,抬手握住她的手臂,一稳一抬,重又将她扶正到马上。
这边林微微刚坐稳,那边苏洛河便嚷嚷起来:“孟柯,你叫人不要那么突然!”
孟柯一副无辜模样回头,“少爷,那你告诉我,我叫林微微要怎么叫才不够突然?”
苏洛河即刻便哑了,鼓鼓眼,哼了一声,歪头看林微微揉揉眼打起精神,于是不再多说什么。
林微微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谢过搭手扶了自己一把的苏老大,便啪啪啪毫不怜惜地拍了自己数个巴掌。
那声音清脆大声得令朱八刀震惊不已的侧目回头,见林微微果然是在给自己呼巴掌,大惊之下脱口道:“微微姑娘,你这是为何要打自己?”
“这样才好精神点啊。”林微微摸了摸脸颊道。
苏洛河看她腮边红红的,显然是那几巴掌下手不轻,心里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愤懑的味道,说不太清楚是因为亲眼看见别人自残身体而略不舒服,还是因为见到她白皙如脂玉的脸上平添了这般颜色而觉得实在难看得扎眼,当下便嘟嘟喃喃地说了句:“要精神点,也非得要自己伤了自己。”
林微微的瞌睡虫都散光了,这会儿正精神着,听苏洛河说话忙认真严肃答道:“我没伤着自己呀。”不就呼几个巴掌嘛,自己呼自己,虽然下手稍重了些,但怎么也是盘算过力道的。
苏洛河闷闷哼了声,看了看林微微脸上那淡去的红色,转头望向前路。
林微微摸摸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浏海,抬头问孟柯:“孟柯,你刚刚叫我?有事吗?”
孟柯回头看看她,说:“我没事,我家少爷有事。”
“我?!!”苏洛河惊讶。
孟柯不去看那突然被点了名一脸震惊的苏洛河,只对林微微道:“我家少爷大约忘了,他有礼物送你呢。”说完,便一刻不等的转回头去。
朱八刀嗷了一声,道:“少爷从未送过礼物给我们呢!”
孟柯沉头看他:“你生辰时不是送过么?”
朱八刀瞠目:“猪肘子也算是礼物?”
孟柯瞥了他一眼:“对你,就自然是了。”
朱八刀转缰小心靠过来,嗓门依旧很大,却做了个怯头怯脑的模样问孟柯:“那你生辰时收的那块烧饼也算?”
孟柯面无表情,深深看了朱八刀一眼。朱八刀没来由的感觉到背脊一片冰凉,赶紧缩了脖子,却听孟柯缓缓说道:“自然也是。”
被孟柯一提醒,苏洛河便想了起来。他笑嘻嘻的,不知从马鞍哪处扯了个东西出来仍给林微微。
林微微松了缰绳,两手慌忙去接。突然一个颠簸,林微微惊呼一声,眼看着自己从马上飞开,将要重重摔在地上,大约是要摔个鼻青脸肿了。双手抱着那似是卷轴的东西,指尖触到轻薄温润的纸张,慌忙间林微微顾不得许多,只将那卷轴紧紧抱在怀中,也不旋个姿势轻盈些下地,林微微只怕自己摔得不大惨烈,却害得苏洛河这礼物被摔破摔烂去,又惹得他没来由的不开心。
自以为下一秒即将鼻青脸肿,却被一个力道紧紧抓住后领提了过来,按到马上。
林微微方才坐的那匹见背上无人一身轻,撒蹄子狂奔向前,争了个第一名后,无比傲慢地朝身后几匹瞟了一眼,高昂着脖子得意保持在最前面,却又似顾忌着并不跑远。
朱八刀咂咂嘴,道:“孟老弟,那马的眼神怎么那么像,那么像……”终究说不出口。
孟柯毫不顾忌道:“你是想说像少爷?”
朱八刀缩缩脖子,瞅了瞅将林微微揽在怀中努力维持一脸云淡风轻表情的苏洛河道:“不敢,不敢。”怕挨揍。
孟柯嗤笑一声,道:“还看,中午一定没肉吃。”
朱八刀抓抓头发回过头来,“不看,不看。”
后头,林微微被苏洛河揽在怀中,顿时松了口气。
苏洛河冷言冷语嘲讽道:“即使是没有睡着,也那么不省心。”
“这不是为了接住你的礼物嘛。”林微微晃晃手中安然无恙的卷轴。
苏洛河的眉眼温柔了几分,语气也随之柔和了许多,“没接到就没接到,要是摔死了谁负责?”
林微微笑眯眯的解开绑住画轴的细带,想着反正没有摔死,连摔伤也未有,于是调侃道:“要是摔死了自然是你负责了,还能有谁呢?”
苏洛河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路颠簸加剧的原因,他觉得怀里的人不甚稳当,于是将打横揽住她的那只手也紧了紧。
林微微被他那手勒着了脖子,呼吸不畅立即抗议道:“老大!我要被勒死了!”
苏洛河手上松了松,嘴上却依旧不饶人道:“那就赶紧死去吧。”
林微微瘪瘪嘴,想着大人不计小人过,苏洛河那臭脾气可恶,实在也懒得同他计较了,于是点点头,道:“好啊好啊,我赶紧死了去阎王爷那告你一状,做鬼了也不放过你,看你还这样咒我。”
苏洛河暗暗笑了笑,不再说话。
林微微咦了一声,将那画轴小心展开去,“这个,这个……老大,你偷东西!”
第二十一幅肖沉水之作——月满乌山。
苏洛河,我等四人在梁锋家白吃白住了一晚上,临走了你竟然还偷人家东西?难道你没见到昨天人家多紧张这副画,一听你和孟柯说要买就飞也似的奔走了么?!
听到林微微的惊呼,苏洛河咬牙道:“你管我是偷是抢,反正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你得来的清清白白就是了!”
什,什么逻辑?
林微微震惊不已,“苏洛河,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得来的不清不白,送了我,我怎么可能算是清清白白得来?”
“算的。”孟柯淡淡道。
朱八刀慌忙附和,“算的,算的。”
两人忙替苏洛河打气争面子,却都没有回头,气氛诡异无比。
林微微冷汗,对这三人的价值观表示严重的怀疑。
苏洛河一手扯过卷轴,迅速将那轴绑好挂在林微微身上。
林微微努嘴,执拗地不愿意收,两手齐动,要将那轴取下来。一来二去,苏洛河心烦不已,也顾不得其他,钳住林微微的双手,咬牙切齿道:“我苏洛河难得送点东西出去,你不要吵吵闹闹。”
“这不清不白的,我才不要。”林微微倔道。
苏洛河气极,将下颔靠在林微微肩头,恨恨凑在林微微耳边。明明是一副极为暧昧的动作,却因为两个人均是怒气冲冲,而并未觉察。
“臭丫头,”苏洛河叫嚣道,“我不清不白,也比你那师父好得多!我是拿了这画,但我留了银子给他,还给了他不少!孟柯说这画值多少钱,我虽然觉得这副烂纸实在太贵,但我还是给了!给得只多不少!!我问你,你说我得的不清不白,你那师父又好我多少?”
他凑得极近,似是怕这咬牙切齿的声音被呼呼风声吹散,令林微微听得不甚清晰,又似是担忧这透露了一丝心迹的言语被前头那两个人听见。
林微微从未这么近的听见苏洛河说话。他因怒极而字字铿锵有力,那句“你那师父又好我多少?”,直问得林微微哑口无言。
是啊。
师父又能好他多少?
这一年来,辗转洛国,偷了十几幅画,却从未留下一文半两。
林微微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便知他是盗贼,因此觉得他的行为自然无比。
而为何同样的事情换到苏洛河身上,她却口口生生的指责他得的不清不白?
更何况,苏洛河还说,他留给梁锋的银钱比这画的价值,只多不少。
林微微怅然。是了,是她的世界观出了问题。从第一眼看见苏洛河的时候,她便没有好好摆正看苏洛河的眼光,即使因为这几日的相处,觉得那江湖传闻中跋扈无理的苏妖孽不尽真实,却也没有用端直的态度看过苏洛河。
林微微怔怔看着那紧紧钳住自己的手,苏洛河的指间,或许是因为常年练习武功有了些薄薄的茧,掌心温暖,如他厚实暖和的怀抱一般。
“我错了。”林微微说。
苏洛河“啊?”了一声,显然是对她陡转的态度惊讶不已。
林微微认真道:“对不起。”
说完,转过头来,却猛地发现苏洛河的红唇近在咫尺,惶然一惊,忙仰头躲开。
四目相对,苏洛河黑亮的眸子烁烁看她,沉吟半响,无奈轻叹了口气道:“没办法,那么老实的道歉了,我就只好接受了罢。”
唇角带笑,松了钳她的手,轻扶她的肩膀时苏洛河缓缓道:“还忘了跟我说句话呢。”
“什么?”
“说谢谢。”
“谢谢。”
“陈恳点。”
“谢谢老大!”
“臭丫头。”好像是在骂她,又好像是在埋怨她。只是这声音太轻太沉,令得语气全无,仿佛唤出这三个字,只是因为没来由的想要叫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