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微仰头,吐了口气,不甘心的承认道:“确实什么也看不到。”
苏洛河奇怪着收回视线望向去,却见她失了神一般,顿了顿又说道:“站在这棵树下,原本也是没有什么好景色看的。要看这天地,当然是要站在空旷的地方,却为何要站在这里呢?”
这问题,似是在问苏洛河,又似不是。
苏洛河一脸的不明所以。明明是他来问她在做什么,现在她却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问他为何要站这里?
“喂,喂,喂,”苏洛河汹汹道,“我在问你呢,你怎么又问回我了。”
林微微吐吐舌头,笑得狡黠,却又别有一种纯真烂漫的感觉。
苏洛河心头猛地一颤。
抬起手,扯了扯那榕树悬垂下的气根,林微微茫茫然说道:“我家的大院里,也有这么一颗高高大大,垂着许多气根的老榕树。”
相识这么些天,林微微与苏洛河相谈甚多,却每每在说到自己,尤其是她家住何处,家中尚有何人时,常常心慌意乱的用极其蹩脚的方式,急急忙忙的转移了话题。
苏洛河猜测,她大约父母双亡,且有着血海深仇在身,不然怎么解释她如此不愿意提及自家情况。
可是,不像啊。
笑容灿烂,偶尔还会装乖扮傻的林微微,怎么看也不似江湖中那些满身肩负着艰辛困苦之人啊!
他虽然满腹疑惑,却因知道林微微避忌他询问这些,于是自后不再多问。
如今这夜,林微微却毫无预兆的自己提了起来,苏洛河顿时凝神静气竖起耳朵听着,决心创造良好的气氛,将林微微的这点子秘辛打捞干净。
静谧的夜里,微凉的风,林微微晃了神,加之苏洛河努力稀释自己的存在感,一时间气氛大好,林微微忍不住继续道:“那颗老榕树自打我记事起就种在院子里,炎夏的时候,老娘总是爱带我坐在下边的石凳上,跟我讲许多拉拉杂杂的事情。……”
“……她总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我便总是很无聊地抬着头,望着那老榕树的顶端发呆。……”
炎炎的夏日,那绚丽刺目的阳光被层叠的枝叶覆盖,白胖的林微微抬着头,百无聊赖地望着那端,长叹着这憋闷的夏季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碎碎的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却没了灼人的热气,仿佛夏日里所有的温度都已被那老榕树吞噬了一般。
那个夏虫极力嘶鸣的午后,她晃荡着短短的小粗腿,时光缓缓的流过,如今只记得那些日子温暖浅淡,只记得大榕树透来的星点碎光,却忘了对面剥着核桃,对她讲着“三字经”的母亲是什么个模样,也忘了中途加入,将自己抱起轻放在腿上的父亲是个什么模样。
她记得他们是笑着的,笑容温暖和煦,但这记忆里的一切,却似乎被那可以吸附所有温暖的大榕树降解了全部的温度。
林微微说得失了神,苏洛河等了半天,却听她话锋猛地一转,道:“老大,我讲个鬼故事给你听吧。”
“啊?”苏洛河惊诧万分,下巴险些掉下来。
这话题转得实在是……
林微微不等他同意,便开说了:“老大,你知不知道大热天的站到大榕树下,却仍能感到十分阴凉是为何吗?”
苏洛河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林微微歪嘴咧了咧,坏笑着压低声音窃窃道:“因为呀,这榕树最阴森了,专门吸人幽魂,所以即便是大热天站在下边依然能令人觉得透心的寒凉。……你看看,这些气根是专门把那些个幽魂给定住的,让这些个幽魂死死吊在这榕树上。”
苏洛河圆鼓着双眼,似是被惊到了一般,伸出一只指头,指住林微微的身后,语气骇然道:“你看你后面!”
林微微方才就察觉出了他眼中那抹不怀好意的光亮,瞥了他一眼并不搭理,想来他是想要吓自己。以己之心度人,她生搬硬套过来的这个用于岔开话题的鬼故事,原本也是想要来吓唬吓唬苏洛河的。
林微微并不相信苏洛河那幅生硬慌张语气而装饰出来的大惊小怪,却见苏洛河又说:“那吊在上面一身白衣,双目狰狞,舌头吐了半尺长的,是,是你说的幽魂?”末了,苏洛河急急加吼上一句,“赶紧过来!他要伸手抓你了!”
却在这时,凉风又起,正从林微微身后袭来,吹起几缕气根挂住了林微微的发丝。饶是林微微心里有数,知道苏洛河存心想要吓唬他,却没想到身后真的有股力道似是要抓住自己,再加之那冷风从颈后直灌进衣内,吹散了身上的温暖,林微微汗毛直竖,“呀”地一声惨叫,朝苏洛河飞扑过去,闪身躲到他身后。
苏洛河得意洋洋,装模作样地伸长胳膊掰着手指头咔咔作响,叫嚣道:“妖魔鬼怪速速退散,我的人你们也赶抓?休怪我不客气!”转头,他不屑道:“好了,那些个幽魂,都被我吓跑了。”
“……”林微微汗颜。
这么幼稚的哄骗。
“喂,你不是真的被吓到了吧。”苏洛河侧目,略有些紧张。
林微微眉头皱了皱,咬着嘴巴不说话。
“不是吧。”苏洛河挠挠头,“这也能吓着?”
既然方才那个鬼故事没有吓着他,还反倒被他吓了回来,林微微觉得很没面子,于是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计就计吓回去吧。
仗着苏洛河现在这副心怀愧疚的模样,林微微计上心头,嘤嘤佯哭着装作拭泪,把个胳膊横在眼睛前。
苏洛河越下大力气掰,她的哭声越带劲。
终于,苏洛河无法了,很没面子的低声下气的认错道:“好了,别哭了,我给道个歉。”
林微微继续呜呜大哭。
苏洛河极其无奈道:“我给你陪个不是拉。我哪知道你们姑娘家的这么不经吓,别哭了啊,我这么多年还没跟人道过歉呢。”
惶惶不安说着,抬起头,却正对上得意巧笑的一张小脸。林微微笑容灿烂,好不容易赢回一场,登时有种嚣张昂扬的气焰。
“难得苏老大给人道个歉,我便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吧。”林微微盈盈笑道。
那边院中,因这两人间的胡闹,打乱了些许夜晚的幽静。细碎的吵闹声隐隐传到了这边院子里。
朱八刀在柔软的大床上翻了个身,睡梦中哼哼歪歪道:“这人是谁,吵得如此厉害,且看我家少爷,哎哟,少爷你不要一上来就下杀招啊,人命关天……”
隔壁房中,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白长衫风雅翩翩的颀长身影走出房门,轻盈一跃翻上房顶,循着记忆中的路线,避过宅中巡逻过往的几人,摸到了香房处,侧身闪入房中。
孟柯立在那幅蓬莱仙境的水彩画下,借着朦胧不清的月光看了看,抬起一指划过那副画后,低头闻了闻指尖的气味。
“原来在这里啊。”孟柯敛神道。
25臭丫头
一大清早,晨曦初露之时,匆匆赶路的四人谢过梁锋的招待便翻身上马,踏上了去曦宜城的路。
昨夜睡得有些晚,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林微微不甚清醒。先前翻马而上的时候,从背上滑下几次才最终攀了上去。
马蹄声声,苏洛河想起几日前陪同林微微去戚林城的时候,林微微曾在马上合了眼睛酣然沉睡着跑错了道,最后还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她追回来。
方才见她翻马时,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多半是没有睡足,怕会在这一路的颠颠簸簸间又睡下去。
苏洛河不大放心的回了个头,见林微微被落在了队伍的最后边,一双眼睛欲阖未阖,果然是一副将要睡着的模样。
再看她前边的孟柯和朱八刀,精神抖擞的,全然不担心也不查看后面的林微微是否还紧紧跟着,又是否昏昏欲睡的松了缰绳,更是否因为这浓浓的困倦而沉沉睡下脱了队伍。
苏洛河的眉头不禁一蹙,不待多说什么,勒马旋身,从队伍的前头调转到后与林微微并了肩。
朱八刀很是讶异。
要知道他家少爷做为三人之中的头脑人物存在,一直都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如今怎么突地折了个头,闷声不吭的跑到自己屁股后面去了。
想当年初初跟着苏洛河的时候,朱八刀不明所以的几个大步迈出,刚一走到前头便被苏洛河狠狠地在屁股上踹上一脚,语气凶狠道:“胖子,回来,忒不懂规矩,往后站!”
多年来的习惯与血的教训,使得朱八刀很是惶恐苏洛河的这番调转马头。
他扭着肥肉鼓鼓的大胖脖子,回过头来甚为不安的问:“少爷,你怎么跑后头去了?”
苏洛河哼了一声,鼻孔出气道:“后面的风景格外好,我来看看。”
朱八刀挠挠头:“这前头的风景走着走着不就变成了后头的风景了?有区别吗?”
苏洛河歪了歪嘴,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有些不放心摇摇欲坠昏昏欲睡的林微微,因此不愿再多说什么,侧头往一旁,佯装一副认真看风景的模样。
朱八刀得了个没趣,只好转回头来。
孟柯冷眼冷眉,毫无预兆地唤了句:“林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