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数人的眼光都落到我身上,我生扯了下嘴角,想到今日之事,王爷所言若是真的,此事也该由春香本人决定了才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应下;若是假的……又将置春香于何地?
况且,谁承认与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了!
我越想越觉气闷,偏偏面上还不能表露一分。正待说此事是否有什么误会敷衍一番,王爷在那边却朝我招了招手,柔声说:“春香,过来。”
如此过去,等于落实了他的话。
我将头稍稍偏向一侧,只作听不到。不料旁边的梅儿搭着我的手腕,暗中使劲,便要将我拽过去,我大怒,气沉腹中,身姿自巍然不动,那丫头毕竟不敢面上动手,试了一次便即松手,我扫了她一眼,就方才那二下,这丫头分明是一个练家子。
义兄在一旁频频打眼色。
庞青双目炯炯,全是看好戏的表情。
我晓得有这一班外人在,总要给王爷几分情面,半晌才不情不愿道:“王爷有什么话,如此吩咐也是一样的。”脚步却不曾移动半分。感觉王爷看了看我,我抿抿唇,垂首盯着自己的脚面。义兄试图打圆场,声音尴尬道:“王爷,这……春香许是害羞了……”我瞧他睁眼说瞎话,暗中冷笑了一声。庞青在那边厢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道:“可惜了王爷一番感人肺腑的剖白,春香小姐却似乎并未领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叹哪可叹!”
王爷微笑道:“小姐不过嗔怪本王的孟浪罢了!”说罢竟提步向我走了过来。那个丫环梅儿闷声不吭连退了好几步,留下一小片空间,王爷刚好站了她的位置。
他一到,便轻声唤了句:“春香。”眼波流转,一片温柔含情。
大庭广众之下,我感觉几乎所有人都“唰”的一声竖起了耳朵。我原本一腔忿怒此刻全化作丢脸。情急之下转脸叫了句“义兄”,然而义兄见状早尴尬地侧过了身。再看看四周……这一下,说什么自重已是多余,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叹了一口气,压下了声量,用无可奈何的声音问道:“王爷究竟意欲为何?”
众目睽睽之下,他垂头将脸凑了过来,我感觉他的气息透过白纱直接喷在我耳廓上,看似耳边厮磨,实则说了一通混账话。
他说:“今日之事,庞青定然不会善罢干休。我料他还要寻个什么由头试你一番。眉君可要想好了,是要承认与我互有情愫的好,还是等一下独自面对庞青的试探的好。”
一张脸笑得春风拂面,言下之意,却是若我应的不是前者,他便要放手不理会我的事。
我压下即将脱口的骇笑,声音擦着牙缝而出:“王爷莫不是玩笑?若我形迹败露,被拉下水的,紧接着便是你。对你有什么好处?”
“还有你义兄。”男人的唇瓣似乎又近了些,声音与柔滑的轻纱齐齐撩在耳处,说不出的麻痒:“你若狠得下心,就这么做好了。”
……我还能说什么。
我僵硬地任他牵着,众目睽睽之下一齐去后山赏玩。
见我们离开,庞青竟没有阻拦。还唱作俱佳地对我说了句“有缘无份”,眼底却分明闪烁着算计。
一出庞青视线,我便奋力想抽出自己的手。尝试了二次,却无法撼动分毫,忍不住说了句“松手”,声音愀然变调。男人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了句“不松手”。他随侍的十数名侍卫远远守在后头,隔着一层轻纱,我看到男人的脸温柔中带着怜惜,眼里却是坚决。
认识这男人许久,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强迫我。
心里有说不出的愤怒与难堪,与一种莫名的失望。如今见他这样的表情,又觉得有说不出的委屈。
一直以来,两人相处的模式,大多数是这男人一直在忍耐包容我。我也曾想象过,有朝一日这男人消失了这种耐心会是如何模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会是如此不堪:挟持、强迫、咄咄逼人。
我冷笑:“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将我耍弄得团团转很好玩是么?事既已做尽,何苦还来抓我的手,拿根绳索捆绑了就是了!”
我听他叹了一口气,神情带着无奈,面容却端肃了起来。
“我固然有男人一争长短的想法,此次却并非如此。”他缓缓摇了摇头:“眉君,你心事重,我与你相处数年,使尽浑身解数各种讨好之能事,这才令你勉强打开心扉,可是你,从来未曾信任过我。甚至我于你而言,连一丝份量都没有。你抛弃我的时候,数年的情谊,说断就断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当时如何没有犹豫?若当真说断就断了,又何来后续的这诸多纠缠?我只觉得他说得不对,偏偏整件事情,自己根本无从反驳起,不由一时怔住,激动的情绪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样的经历,我不想再感受第二次。这是我与你重遇之后所下的决定。蜗牛有壳,眉君,你总将自己缩在壳子里,我不信你对我没一分感情,可若我不迫你作出表态,你便能一辈子与我这般耗下去。”
他长长望了我一眼:“我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我心口一震,瞬间觉是气短。
半晌别开头,闷声道:“我现在不想提及此事。”
王爷一顿,表情里有说不出的失望。
两人默然走了段路,山路是石阶,我初换了裙装不习惯,他便又来搀我,动作细致认真。我突然想到,这个男人,若没有那样复杂的背景,那样深沉的城腑,除去外貌上的未知,单凭这份体贴,当真是一名十全十美的郎君。
我又想到了春香,忍不住便出声询问。便听王爷淡淡说:“以后你便是春香了。”我一愣,不由停了脚步追问缘由。王爷却并不欲多谈,只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必徒增烦恼。”
我知他打定了主意,不会告诉我春香之事。
我与春香虽一处生活数年,但毕竟身份上男女有别,了解也无多。只知道是名娇弱文静的大家闺秀,我怎么也无法想象王爷会如何处置春香,又如何说服义兄的?一时间心思数转,方才一瞬的绮丽想法便云消雾散。
一路走去,出乎意料的是,后山不仅有青松翠竹,还有一片果林。
不仅有果林,还有一道小水涧。
临涧还有一座凉亭。
那守林的僧人一看是王爷,便巴结地摘了一篮新鲜的蜜桔过来。王爷笑着净了手,随手挑起了一个。他手指修长,动作优雅,一边薅了外瓣,挑了果络,一边看似漫不经心道:
“亭里并未有外人在,眉君何不揭了帷帽,一起品尝蜜桔呢?”
这一章删了写写了删,各种苦逼的有木有!就怕一不小心雷过了,若有不适,请告知修改><
☆、32Chapter 0049
49
面前的王爷,也就淡淡那一扫。
晚秋一片晴好,秋高气爽,阳光是金色的,枝桠间点点金箔般的白斑,透着灼灼生机,不见半分颓败。王爷的背景是五角亭磨得滑如蜜蜡的白石廊手,再下面,斜飞半块青岩,缠绕着一汪清水,逶迆的尽头,一小股清泉自岩隙中汩汩冒出,蜿蜒流下,淙淙作响。
日头照耀处亮得晃眼,阴影中又透着幽深。
他的眸光,便在这一派浮光掩映中,绵绵密密,墨染着多情。
当时我只怕是怔了怔,全然没了刚开始轻挑作怪的心态。
面颊渐次滚烫。
我强笑了一声,只得说话道,只怕我现下摘了面纱,王爷便要吓到。并非眉君不大方,只是不忍心。王爷唇边那抹笑意便深了些。应承的话柔软且自然,仿若真心而发:“眉君一向体贴,我自晓得。”眼底却一抹意味不明。我几乎同时也醒悟了过来,多丑的样子王爷俱从善如流,何况这小小墨汁乎?
然而,这一刻,我偏偏就如此矫情了起来。
我想起当时涂墨汁的时候,一半是为了需要,一半是存了想戏弄这个男人的心思。现在却深深后悔。我的身形原就教寻常女子略高挑一些,穿了裙装,摇摇晃晃,磕磕撞撞,再配上一个女钟馗或张飞他妹的颜,我想这全天下大概不会有哪个女子,在她原应最像个女子的时候,面对一个稍微露出那么点倾慕意思来的男子,以母夜叉姿势,低空飞过。末了留给倾慕的男子一道千古难题:她何时才能像个女子一些?
这是何等失态呀!
当我去涧边洗濯时王爷已整齐剥了数个桔子,放在玉盏里,镇了冰。我的眼光扫了一圈,侍卫在外围面朝外护卫,王爷一派端正,正襟危坐。我感觉还算满意,于是,彼时我微微颔首,王爷也微微颔首。我认为通过这一动作我们达成了一个无声的共识——身为一个知情识趣,恪守礼教且有教养的君子,遭遇面孔陌生姑娘,姑娘正生生惴着一腔尴尬情怀,需要一个安静不被打扰的环境洗洗脸。哪怕身处不知名的野外,身为君子自当非礼勿视,莫要惊吓姑娘才对。
所以我很放心地在溪涧边择了一块还算平整干净的青岩,掀了帷帽。那丫环梅儿取了丝帕,还待让我像个大家闺秀一般矜持坐在石上,她试了水一点一点替我擦,我一笑谢绝,挽了袖子接了帕,浸水覆面,只感一片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