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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郎花事 [银推] (今日痴)


  我与王爷认识以来的第一回争执,以我惨败告终。
  我有气无力说道:“晓得厉害了。”他犹嫌不够,持续且煽情望着我,我只好再三保证:“往后不敢再这样了。”
  或许是我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回去时的气氛终于又融洽了下来。提起了哑巴,我隐约透露了些,此人怕是与我失散一名亲人有些关连。我无意多谈,王爷也便没再深问,只道,若有难事,应第一个寻他。又聊起了我晕迷时的情形,我心中对梦中那场狂乱的梦境耿耿于怀,忐忑问了自己可曾做下失礼的事,喊些不该喊的话。王爷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情绪,只道:“你我之间,便是做些失礼的事,喊些旁人听不懂的话,又有何妨。”
  我听完,眼光便有些发直。这副模样想来逗笑了他,只是很快他收敛了戏弄的神色,正色道:“眉君的忍耐力,天下无双。”他道:“你将自己,保护得很好。”
  他说话的时候,眼光专注,话里婉转,柔情四溢。
  更有一股浓浓的怜惜,摧残听者的小心肝。
  又来了……
  一时间,我胸中气血一涌,油然生出一股龇裂八颗门牙愿望。
  我暗自瞪了他一眼,只觉牙根发痒。面前男人深情的一张脸,比江里浸的那泡月亮,来得还虚。
  偏偏不能发作。
  有些事情,时机未到,不宜刨根问底,聪明的做法便是揭过不谈。
  两人又在月下站了会儿。月光如水,四下隐约有风声蛙叫,此情此景,很适合谈一些人生大事。
  王爷道:“皇兄自武德元年登基,近些年来,施政手段越发刚硬,再过二年,只怕朝事越见艰难了。”
  我骇道:“王爷是皇上登基的最大功臣,何出此言?”
  王爷便笑道:“皇上登基的最大功臣,却不是我。”我心中一动。又想起近年来一些东拼西凑来的传闻。武德元年,崇文馆失火,据说王爷这张脸,便是在这场大火毁的。之后不久,他新娶的王妃也跟着没了。
  当时那场大火来得诡异,六王爷在皇嗣之争中身为保皇派,会出现在那场大火中,更是诡异。
  看来当今这对主上臣弟之间,并非表面看来那般兄恭弟*。
  我愣了会神,又听他说:“只不过油然生了些感叹,便与你私底下这般说说。人生短短百年,高居于庙堂,还不如寻个有心人,隐于井市。”口气隐隐有些落寞。
  我笑道:“我瞧王爷是看上了哪家闺秀,*在心口难开,因而才对月生春的罢?”
  王爷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就是不知对方作如何想。”
  我咳道:“王爷不必挂心。您是远近闻名的谦谦君子,瞧上的那家闺秀,只怕也是仰慕着王爷日久的。”
  王爷的眼睛一亮:“你说的可当真?”
  我心中顿觉得怪异,然口里只好应道:“这是自然。若需眉君从中穿针引线的,莫不敢辞。”
  我自认说得十足真情实意,王爷听罢却似乎并非那么领情。反倒将眼光收了回去。我见他随手摘起路边一株秋菊,叹道:“你瞧瞧这朵菊花,开得最盛时,便是花期将败时。人也一样。不同的是,花今年谢了,来年还开。人却仅有一生一次。”
  他回头看看我,口气何其严肃:
  “若我没记错,眉君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吧?对将来可有打算?”
  我想王爷何必挂心。该挂心的是我自己。
  从他的角度,二十有三,对于男子,正是当时。从我的角度,身为女子,已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花事已了。
  再过个若干年,世上可还有叫顾眉君的人,这是一说;可还有愿意陪着老姑娘倚着门框数皱纹瓣儿的良家男,此又是一说。
  何必想呢,想也无益。
  最终我学着他的样子,将裹粽的手往身后一掩,眼望明月。顿生月下二名旷男的凄清意境。
  回转时我悄悄问了王爷随身的管家,王爷近来可是看中了哪家闺秀?管家神秘道:“小人只觉得,王爷看府上的春香小姐,眼神有些不一样。”
  我一愣后才点了点头,心中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莫名觉得似乎有一丝恼怒,沉沉压入心口。
  彼时,我只道终身大事云云,只是两人一时对话,万没料到,不过两日,此事成了京中头等大事。
  8
  事情起因,还从王子聪与辜王孙两人说起。
  他们这一次玩出了火。
  被抬出的两具尸体中,一名恰好是刑部张侍郎的亲戚,张侍郎一怒之下,直接发签将两名皇亲贵胄押入刑部大狱。
  自然,这是表面的说法。背后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六王爷。
  那晚回府,就听义兄说,王尚书来过,不仅将哑巴的奴契拿了来,还抬来了几箱大礼,说是赔罪,又拐弯抹角说了一通好话,希望苦主我能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好令王爷在刑部过堂时松松口风。
  我正要接过哑巴的奴契,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将东西截了去,扫了一眼,放入衣襟。我瞠目看着王爷,后者微笑道:“眉君,这张奴契暂且由我保管。”义兄一旁劝我:“贤弟,如此也好。王尚书在朝中风评不佳,他府上鱼龙混杂,这张奴契也不知是什么来历,排查一下方始妥当。”
  我张了张嘴巴,偏又找不到话反驳,只好坐回椅上,盯着王爷胸口,心中耿耿。
  义兄迟疑了一会:“眉君,你看这事……”我兴趣缺缺道:“任凭王爷与义兄二位作主便可。”义兄表情似乎松了一松,略带歉意与怜惜看了我一眼,方转向王爷道:
  “长公主在朝中权势极大。听说她已拿出了重金献给朝廷,要给外侄赎一条命。此次事件中另一名死去的家属,也愿意接受和解。下官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爷四平八稳坐着喝茶,眉眸内敛,静穆且从容。
  这副情形,的确是京中盛传的第一君子的模样,君子雅然,气质恭美。
  他俨然道:“辜王二人私用朝廷禁药,弄出人命大案,朝廷的刑规律法自有处断,李大人莫妄加私揣。”
  义兄一噎,颇尴尬望了望我。我也一噎,为了表示对王爷来这一套我也没办法,便将眼光移至屋外望天。恰好看到负责照看哑巴的那名下人在外头鬼鬼祟祟探望——哑巴醒了。
  我来到哑巴床前,少年正睁着一对漂亮的眼茫然四顾,看到我,显露戒备。
  事实也证明了,想与一个刚惨遭毒打折磨戒心奇重的人沟通,有些难度。
  我并没有心情与他磨叽,自报了家门后说:“论将起来,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不过,你不必承情,只需告诉我,这支花灯的来历,你我便不相欠。”
  哑巴在我准备好的纸上一共写了二句话,第一句:“为什么能看破我腰带上的机关?”
  我看了他一眼,将那张纸捏在指尖,对半撕开,凑到油灯的灯焰上。
  待那纸烧干净了,我指指他那条折了的腿,大夫说过,这条腿就算治好了也会跛,怕要落下一辈子的伤残。我问他,难道你不打算报仇?
  哑巴的一口牙瞬间咬得嘣嘣响。
  我轻笑,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知道你那腰带上只有最后一枚暗器。便算你这枚暗器是为折了你的腿的仇人而留的罢,你想一想,自己有接近王子聪的机会么?如果不是我,很有可能你的下场是极窝囊地被折磨死。”
  “确实是我令你不得不孤注一掷射出最后的保命暗招。但因此换来你的逃出虎口,却是你大大地赚了。现在你只要解答了我的问题,便可回复自由身。一旦出了李府,我不认得你,你也再不认识我。王尚书的公子是生是死,会不会有一日突然消失了,更是与我无干了——你觉得如何?”
  哑巴眸里的光影数度明灭,最后在纸上写下了二个字:奴契。
  我冲到外面的时候,王爷正撩开袍子要上轿。
  因跑得急,差些便一头撞进轿里。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我稳稳扶住。我听到王爷唤着我的名字轻叫了一声当心。
  我稳了稳气息,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过于生硬。
  “您……这就回去了么?”
  王爷却是停了上轿的动作,挑眉望我。
  旁边的管事便说:“顾相公,时辰不早了,明儿王爷还要早起上朝呢。”
  我干笑:“突然想起,房里头还有二坛好酒,想与王爷小斟几杯。这……”
  我感觉王爷的手在我发丝上轻轻抚了抚,而后柔声说:
  “眉君,你今日定是乏了,身上又有伤,改日再饮不迟。”
  我一急,就将他衣袖攥住。
  王爷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诧异。
  我想着用什么借口将他留下才好。搜肠割肚了半晌,最后心一横,凑到他耳边,说了个让我后悔了半宿的理由:
  “其实……昨日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一直未寻着机会给你。”
  待厨房准备了二个小炒,备好了酒摆在后园亭上,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天气微有些阴,月亮半隐在一团乌云里,委实不是什么赏月好时辰,王爷的兴致却不错,唇边的笑纹更是没停过。坐下饮尽里杯里的酒便问我,眉君,你送我的礼物呢?何不拿出来看看!我的笑容差些僵在面上,心想我何曾准备甚么物事!只是此刻骑虎难下,懊悔也无用,只好昧着良心道:“且卖个关子。”一边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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