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惠眼中有晶莹的泪花滴落,她扭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嘴角却是翘着的,笑容里满是欣慰和感动。
她满脸慈爱地望着明萱高高隆起的腹部,却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孝顺,我一直都知道的,说句心里话。我很欢喜,也觉得骄傲。但是。我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去王府,我在这里将近二十年,早就已经习惯了青灯古佛的日子,让我现在离开,我哪里还能习惯外头的日子?”
明萱捏着圆惠的手紧了一些,“姨母想过安静的日子,伴着青灯古佛。不必非在这里,王府也可以的。王府地方大,人口又不多。有的空院子,我让人在后院寻个安静的院子,替姨母辟一间佛堂,平素也不让人随意打扰您,这样咱们虽然住在一块,但姨母又有自己的空间,岂不是一举两得?”
她笑着说道,“姨母也是在王府长大的,府里还有不少当年的故人,若是闲暇无聊,姨母也能请昔日的故友一道闲话家常,庵堂虽好,却及不上这样的热闹呢。”
圆惠不禁有些意动,但她仍旧犹豫不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裴静宸便笑着说道,“今日我们去得急,王府的院子也还没有收拾好,姨母也不忙着做决定,等过几日都准备好了,我再让人来接您回去。”
他顿了顿,忽得叹了口气,“说来也巧,这回我在北军见到一位姓梁的游击将军,他英勇忠义,好几次武定侯派人偷袭,他都护在我身前,因此还被敌人砍了手臂。我与他非亲非故,他宁肯舍了一条手臂也要保护我,我心里便有些觉得奇怪,怕和他是有什么渊源的,后来我一问,这位梁将军竟然是我们王府曹伯的亲外甥,他年幼时曾在王府住过,后来外祖父见他骁勇才带了他去了北军。”
这件事明萱第一次听说,难免有些惊痛后怕,“梁将军为了保护你被砍了手臂?这样大恩,我们必要报的!”
裴静宸沉沉点了点头,“是啊,对一个军人而言,四肢不利可是致命之伤,梁将军便只能卸甲归田了,我打听他没有家人,唯与曹伯相依为命,就请他回了安平王府,他既是为了我受的伤,将来我定必要奉养他一生的。”
圆惠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她嘴唇微颤,目光里五味陈杂,有心疼,有羞怯,也有迷茫,直到送别裴静宸和明萱后,她依然这般杵在原地良久。
明萱上了马车,低声问道,“那位梁将军真的被砍断了手臂?”
裴静宸摇了摇头,“他确实是因为要保护我,所以被敌人的大刀砍在了手臂之上,伤得也不轻,军医说以后恐怕都不能再提重物了,但也没有砍断那样严重,现今在王府将养着,百日之后想必就能好了的。”
他微微笑了起来,“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那位梁将军与姨母曾经有些纠葛的,梁将军从前以为姨母已经没了,所以醉心疆场,也没有起过成亲的念头,一直光棍到现在。前些日子听说姨母还在,便主动来求我,想要圆了当日之梦。
可我想着总要看看姨母的意思。倘若她一心向佛,心中已经没有了男女情爱,那么姨母坚持要留在白云庵,咱们便就随着她罢了,倘若她心里还有梁将军,那么郎有情妾有意,佛祖慈悲,也定不愿意看到有情人分离,所以这回咱们是一定要请她回王府去才好的。”
而结论是什么,从圆惠的表情上,便已经一清二楚了。
明萱轻轻松了口气,圆惠才三十多岁,若在前世,这个年纪没有成婚的女人也多的很。她虽然并不知道圆惠和那位梁将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那梁将军这年纪地位都不曾娶亲,当日定是爱得极深的,而圆惠既然心里也记挂着梁将军,那便该当在一起。人世间失而复得的感情能有几桩?重逢已经是天赐,若不及时抓住,定当遗憾终身。
她也不愿意看到圆惠遗憾。
裴静宸笑着说道,“你放心,我看这事定能成的。”
明萱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我看昨夜长庚来过,他说了什么?”
俞惠妃机关算尽,想来不会那般轻易就将皇位让给昼儿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倘若不是事出有因,立储之事将继续僵持,不会那样容易就见分晓。而之前,一直都没有消息传过来,想来昨夜长庚过来便是说这件事了。
裴静宸脸微凝,沉声说道,“长庚来禀,昼儿的生母月荷前日从永和宫的玉栏上掉了下去摔死了,她临终时,俞惠妃在场,有许多人证。随后,顾贵妃揭发,俞惠妃所生的皇子在叛军攻入后宫时,便被临南王摔死,现在广临宫里头的那位,并不是真正的大皇子,而是定国公俞克勤派人偷偷送进来的冒牌货。”
七八个月大的婴儿,除了贴身照顾他的人外,的确不容易分辨,倘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昼儿便是皇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俞惠妃不仅失去了招架之力,还将面临着最深重的审判。
但明萱却从这段简短的对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俞惠妃去永和宫责问昼儿的生母月荷,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月荷坠栏死了……广临宫里的大皇子是冒牌货,真正的大皇子已经被临南王摔死,这件事是一向沉静无波的顾贵妃所揭发的。
裴静宸见她面色凝重,便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说道,“月荷应是自己跳下去的,而顾贵妃则是为了自保。”
他将下巴埋在她的脖颈,柔声说道,“但真相究竟是什么,在眼下根本就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这结果顺应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愿,皆大欢喜,便就成了。你也莫要多思虑了,以后咱们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些都与我们无关。”
不管是谁给月荷出的主意,但月荷的确这样做了,她的纵身一跳,不仅打开了僵持不下的局面,还令俞惠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背负了罪名,有这一层干系在,昼儿的上位则更添了几分把握。而顾贵妃的揭发,才是将俞惠妃和定国公府钉在了耻辱墙的长箭,不论广临宫那孩子的出生真相,这个答案是绝大多数朝臣和宗室想要得到的,所以这便是真的,也一定会是真的。
自古以来,涉及皇权,都是那样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有的故事都那样相似,不论是五龙夺嫡,还是临南王的谋逆,乃至昼儿的上位,不都是如此吗?裴静宸说得对,既定的事实多思也无虑,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这些事都与他们无关。
明萱心中一怔,随即又淡淡地吐了口气,她将身子歪在裴静宸怀中,静默不语,只听到马车偶尔颠簸时发出的声音。
第194章 真凶(二更)
乾坤初定,新帝登基,幼帝稚龄,宗室便请承福大长公主坐镇后宫,行教养抚育之责。
先皇后裴氏,自先帝驾崩之后,哀思沉痛,自请落发,为周朝社稷祈福,去了皇陵行宫处的家庙修行,帝赐封先皇后为太福法师,无所出的低位阶宫妃皆与之同行;先贵妃顾氏,因揭举有功,赐封贵太妃,迁宫永和宫隔壁的景和宫,而她所出的大公主,也被赐封福雅大长公主,与她一起居于景和宫;而先元妃,则被追封为端元皇太后,幼帝视其为母,灵位奉于慈宁宫,帝每日请安上香悼念。
论功行赏,韩修因为勤王有功,不仅坐稳了宰相的位子,还封了一等忠勤侯的爵位;建安伯梁琨救驾有功,加封一等建安侯,任了礼部尚书;安平王裴静宸剿逆有功,又有勤王之劳,功勋卓绝,但王爵已经封无可封,便又领了个太傅的虚衔;东平王和英郡王抗敌有功,都赐了恩赏;至于朝中那些一早就支持幼帝的,多少也都有些恩封。
倒是永宁侯府顾家,虽然元妃追封了端元皇太后,又出了个贵太妃,但因永宁侯先前支持的是俞惠妃所出的皇子,虽这回并无严厉罚惩,但到底没有加官进爵,也无别的恩宠,显得并不亲近,反而很有几分疏离。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安了朝臣的心。
新帝年幼,原本众臣害怕外戚专权,但幼帝并不亲近顾家,只依靠承福大长公主,将朝中的权力下分散下放,朝政由忠勤侯韩修和建安侯梁琨主理,但有才敢有能力的朝臣也都分得了一杯羹,并不似先前重要的职位皆由裴家或者卢家把持那样,而是实现了共理朝政。互相制约的格局,反而令朝臣更加方便做事。
一时间,盛京城迅速地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与繁荣,倒好似临南王真刀真枪地杀入周宫谋逆反叛这件事,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短暂引起惊惶,很快就消散无踪,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段时间所遭受的不安和惊恐。只看到眼前愈发美好的前景,各自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
等幼帝登基大典过后,已经八月初了,离明萱的产期只有一月余。
外头炎热酷暑,但安平王府的花厅内却是一片春意盎然。
明萱满脸欢喜地望着雪素怀中虎头虎脑的婴孩,忍不住轻轻地捏了他一把,她笑着说道,“小吉长得真好看,这般俊秀,将来定是个小美男。你可不愁找不到儿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