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好将暖壶再送回到摊主的手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如雨后的梨花般清丽逼人,那摊主一时间有些看傻,待到耳边传来叶若铭淡淡的冷哼时,才忙移开目光,有些慌乱的退下。
锦好奉了茶,用莹白的纤指拭去茶碗边的水渍,送到叶若铭的手边,她微低着脑袋,神色有些淡漠,茶碗中的白气不断的向上涌着,如同人的手指,贪婪而渴望的轻轻触摸着她的脸庞,像是惊醒了她的恍惚,忙又将脑袋抬了起来,看向她,眼底有着未曾散去的失望。
他的心不知怎么抽搐起来,他并不是嫉妒,而是一种自己都难以清晰分辨的伤痛,伸手接过茶盏,声音依旧干涩:“多谢五小姐侍茶。”纤细的手指指在他的手指触到前,便退走了,他指尖的纹路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点点润腻的湿意,茶盏中的茶香缭绕着,掺着一丝丝熟悉的少女暗香,合成了微波,慢慢荡漾起来……
“大公子客气了,几次承蒙大公子相助,能为公子侍茶,也算是小女的一点心意。”
叶若铭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有些错综复杂,难以言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有种无法深想的失落,因她的客气疏离,而这份客气疏离令他的心底深处泛起阵阵的痛来,他从来不曾这般无措过。
这些年,他虽然失了母亲,却因为有太后照顾着,有皇帝宠着,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而且,他心里也明白,只要他想,就能得到,这些年,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和手段能得到他想要的。
可是,这有眼前的少女,让他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有足够坚硬的心志,有明确的未来,而且,她的未来没有他,从来就没有他,这让他不甘,还有无措。
他想要开口说话,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人声渐渐地热闹起来,落在他的耳朵里,却添了一种莫名的心烦,她微微垂着脑袋,抿茶,小巧柔嫩的耳垂,晶莹剔透珍珠般的坠子,照映在暖暖的灯下,摇曳着晶莹的光芒,落在她的翠绿的衣裳上,锦缎这种衣料,华贵而软滑,在灯下有种一种春日乍暖还寒的光芒,让他想起刚刚在人潮汹涌时,将她搂在怀里时,那种冷寒刺激着他的心脏,唯有看着鲜活的她,才能生出一种灼热来,令人有着心神迷离的狂喜,如同飞蛾扑火,或许一生悲苦,只为那一瞬间的悲壮。
此刻,那灼热渐渐地散去,只有那锦缎的寒意还缠绕在心间,这寒意渐渐地流进七筋八脉,在血液中无可抑制的绞痛起来。
他似乎感受到一世的悲苦,而她那珍珠的光芒还在秋夜中摇曳,就如同她的目光还在街道上搜寻,让他的心神俱痛,却还只能冷冷的看着,看着她还在期盼,还在等待:金翰林,真的有那么好吗?好到他明明舍弃了她,还能让她心甘情愿的等待,明明生了怨气,还还是愿意等待。他凭什么,凭什么能如此轻易的得到,他求而不得的珍宝,不就是他认识她比自己来的找吗?
心里的不甘,让他不由得喃喃自语:“锦好……我遇上你,为何这般迟?”
锦好原本低头饮茶,听的这话,手上一僵,唇下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子惧怕出来。
可是,她重生之后,一直是沉静坦然的,过了半响之后,轻轻的抿了几口热茶,抬起眼睛看向叶若铭,声音纤细而柔软:“大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大公子能不能应我!”
他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道:“五小姐请讲,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应下。”
锦好目光微微闪亮,咬着唇道:“大公子与我相交时日虽短,却三番四次救下我的性命,算得上恩重似海,锦好无以为报,心中一直记挂,今日又蒙大公子相救,不由得厚着脸庞,将心中妄念说出。”锦好话语微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妄想高攀,与大公子结拜为兄妹,不知道大公子可否应下?”
叶若铭坐在那里,听的那兄妹二字,忽然见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如同寒冬里冰河中的凉水,冰冷而夹着碎冰,丝丝碎冰含着冬日的枯草,漂浮在冰面上,割裂出道道的萧条。
他脸上慢慢儿的浮现出热烈的笑意,不得不说,眼前人神采一向淡然,皎如玉树,如此这般反常一笑,真是令人目眩神迷,锦好有些不安,总觉得叶若铭这笑容之中透着森冷,容不得她多想,只见对方声音轻快道:“五小姐说笑了,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一直想要有一个像五小姐这般乖巧的妹妹,五小姐既然愿意叫我一声义兄,我自然求之不得。”
锦好听他如此说话,也笑了起来,声音轻快的叫了一声:“义兄。”
义兄二字,叶若铭的笑容又热烈的几分,笑得异常欢快:“今儿个中秋月圆之夜,我居然认了个妹子,不过到底仓促了一些,连这见面礼都没预备,实在是遗憾。”
锦好摇头,道:“义兄这话就见外了,既然认了异姓兄妹,就是自己人,那需要拘泥那些俗礼。”
“嗯”,叶若铭点头赞同,低声附和:“义妹所言甚是,既然是异姓兄妹,自然是自己人,是不必拘泥俗礼。”声音一顿,又笑道:“只是这样的喜事,说什么都应该举杯庆祝一番。”
说着就起身,招了那摊主过来:“去,帮我准备些酒来。”
锦好原本见叶若铭反常的笑容,这心里就有几分不安,现在听他说要喝酒,自然更是不安,有些让那摊主退下,只见那摊主居然微颤着身子,二话不说的丢下偌大的茶棚,为叶若铭买酒去。
等到那摊主买了壶酒回来,叶若铭接了过来,随手将那茶水倒在地上,顺手就斟满了茶碗,举起茶碗,对着锦好道:“烈酒伤身,你是女孩子,就以茶代酒,咱们干了这杯,好好庆祝咱们结为异姓兄妹。”说罢,也不等锦好答话,与她的茶碗碰了一下,一口气就喝了下去,怕是喝得太急,猛地咳嗽了几声,才抬头对锦好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曾达到眼底,却又斟满了茶碗,又是一饮而尽。
“义兄……”锦好有些劝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在锦好为难之际,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叶大公子,既然表妹与你结为异姓兄妹,这般大事,是该庆祝,大公子这般高兴,定要以酒相祝,不如定个时间,我陪你好好的喝上一场。”
锦好扭头看去,便见一身月白色的金翰林进来,先是细细的打量了锦好一番,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叶若铭。
“金表哥?”锦好有些纳闷,这人此时不是应该在皇宫,怎么会来找她,不过心里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也隐隐地有丝兴奋,虽然一心期盼他能来找她,可是心里却也觉得这般希望不大,可是他却真的找来了,又怎么不高兴。
“金公子?”叶若铭略感诧异的的眯起双眸,心念直转,眨了眨眼睛,似是没想到金翰林能从宫里脱身而来,心下恍然:清华公主怎么会……不应该啊……她花了那么多想心血,甚至不惜以身为饵,不该啊!
“清华……她……”
金翰林双眸眯了眯,又扫了锦好一眼,答道:“清华公主很好。”
叶若铭见他居然说清华公主很好,脸色微变,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起,却还是神色不变道:“清华舍身相救金公子,被马儿踩伤,瞧那情形怕是伤得不轻,怎么会很好?”
金翰林眸色渐深,神色之中居然带上了一份不屑,声音坚定道:“叶大公子放心,我金家本是医书传家,既然我说很好,自然就很好。”
叶若铭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善,却还是丝毫不让,挑衅道:“即使清华很好,但她以身相救,金公子怎么着也要守在救命恩人身边倒茶递水才是。”
“哦,那么以大公子之见,是不是我就该守在清华公主身边,最好待她痊愈之后,再离开。”
“本该如此,受人滴水之恩,就该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锦好神色复杂的听着眼前两个火药味十足的男子,你一言我一语,皆是语带深意,尤其是叶若铭,话里话外似乎都透着点古怪。
她有心劝慰,怎奈她人轻言微,发现自己此刻已经变成了透明人,这会儿根本不被两个男子放在眼里,无奈之下,只得扯开嗓子。
“表哥,义兄,你们……听我说……”
“受人滴水之恩,却是该涌泉相报,但若是包藏祸心,挟恩索报,又哪里值得相报?”
“恩就是恩,若是有心自当相报……至于挟恩索报,我倒是不曾明白,金公子怎么就清楚了,难不成这样的事情,金公子却是熟悉?”
“你是在胡说八道么?还是你心里有鬼?望叶大公子下次说话,最好想着说,我不是每次都能有这般好度量?”
“我也希望金公子慎言,至于金公子的度量如何,我半点都不在意。不过,金公子这般,倒是让人冷心。”
“冷心?”金翰林似是不想再吵下去,或许是嘴皮子累了,重复了一下,眉头先是蹙起,看了锦好一眼之后,又舒展了开来,原本不悦的神色,渐渐的散去,又恢复了飘逸,面色淡然的,对着神色尴尬的锦好道:“天色已晚,怕是娟姨要等急了,咱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