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缕“啊”的一声呼了出来,目中全然是不敢置信。木槿冷冷地注视着她,心中却是愤怒。
白广犹不解恨,却是目光一转,把刀锋对向了阿琇。
阿琇此时全无畏惧,她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白广,目中都是仇恨的火焰。
白广恼羞成怒,便要一刀劈下。忽然他只觉刀上一沉,侧头看时只见石勒伸出了一只手,按在刀上,沉声道:“白公公,仔细闪了手。”
白广何等骄矜,哪里会把石勒放在心上,只一愣便怒道:“贵妃娘娘有口谕,若是查实与逆太子有关,都不可轻饶。”
“末将奉的是陛下旨意。”石勒冷冷道。
白广只一呆,心中掂量了一瞬,却是松开了手。
那柄染血的刀铮然落在地上。
白广见事情办妥,冷哼一声,自是带着手下内侍先行离去。
石勒全然如无事之人一样,对身后铁甲卫道:“将这里收拾干净。”又对阿琇一拱手道:“娘娘,得罪了。”
阿琇气苦道:“我既窝藏钦犯,为何不把我一起带走。”
石勒一侧身,只低声道:“末将只是奉旨办事,娘娘不要为难末将。”
阿琇气极反笑,“好,好一个奉旨办事。你们胡人这样残暴,竟连骨肉手足也不顾。”
石勒本已转过身去,听到此话忽然立信,淡淡道:“娘娘,末将听闻汉人在同室操戈上并不比任何异族留情。”
阿琇顿时说不出话来,却只见石勒大步离去。
田贵妃听到白广的回禀,心中稍是舒坦些,她双眉微挑,说道:“都办利索了吗?”
白广极是谄媚地跪在她身旁:“娘娘,石勒将军亲手摔死了那个逆子。那靳采人果然是知情的,还在一旁苦苦求情呢。”
田贵妃大觉快意,喝了口水道:“这狐媚子,害得陛下险些冷落了本宫。”
“可不是吗?”白广想到自己也受责罚之事,心中也觉得意,“小小一个采人,怎能与我们贵妃娘娘相比?犹如顽石与皓玉,雏鸡之与美凤……”
他谀辞如潮,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却见田贵妃一摆手道:“够了,那贱人可也处决了?”
“这……”白广有些犹豫地抬起头觑了一眼田贵妃神色,迟疑道:“老奴本想下手,奈何……奈何石勒将军阻拦。”
田贵妃顿时勃然大怒:“大胆,他一个小小的内禁统领,怎么敢坏我的事?”
“娘娘息怒,”白广忙叩头道,“石将军说是陛下的旨意。”
田贵妃忽然留了神:“陛下难道特别交代了要宽恕那贱人?你去报信之时陛下是怎么说的?”
白广皱眉想了想道:“老奴去报信的时候,陛下在刘婕妤的撷芳斋中,老奴只把事情告诉了李桓,并没有进去听旨。。”
“这贱婢,”田贵妃一拍花梨木的扶几,柳眉倒竖,“定是她又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白广添油加醋道:“老奴也觉得是呢,陛下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去过晖华殿了,哪里还能记得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靳采人,必是刘婕妤新晋了位分,翅膀稍硬,就想和我们娘娘过不去。”
“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素影在一旁瞧见田贵妃气得要命。忙劝道:“娘娘如今有了个小皇子,可不要和那些低下之人一般见识。”
“粲儿呢?”田贵妃听提到儿子,顿时关切起来,“快让奶娘抱来给本宫瞧瞧。”
素影自是去侧殿去唤奶娘,不多时,奶娘便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过来,有些紧张地跪在地上道:“娘娘,小皇子今晚一直啼哭不止。”
田贵妃有些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双手搂过孩子,柔声哄了一会儿,只见那孩子却哭得更凶起来,竟是双眼圆睁,哭得满脸通红,田贵妃皱眉道:“快宣太医来,再去把陛下请来。”
白广不敢多劝,只得领命去了。
田贵妃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地哄着孩子,只皱眉道:“怎么才一天,粲儿就瘦了这么多。”
素影在旁安慰道:“娘娘,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呢。”
此时白广回来回话,只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奴才连话也没有递进去。”
田贵妃怒意更深,耳中听着孩子啼哭不止,心烦不已,忽然一指奶娘道:“都是这不中用的东西,把她给本宫拖出去,狠狠责打。”
奶娘惊得魂飞天外,扑在地上求饶不止。
素影劝道:“奶娘还要哺育小皇子,娘娘且饶了她这遭。”
田贵妃嘴角一撇,冷道:“奶娘还不多的是,哪里少她一个。”
素影见她迁怒奶娘,却也不敢再劝,只眼睁睁看着白广将那奶娘拖了出去。
外面雨声淅沥,田贵妃心里郁郁难平,只觉好似胸中憋着一口气,怎样也吐不尽。她心中腾腾如灼着火一般,直烧得满心都烦躁焦虑,瞧着周遭一切都是心烦的。她忽地站起身来,却将桌上一应金银玉器都摔在地上,素影唬了一跳,慌忙把孩子抱回内室去。再出来看田贵妃,却见她已哀哀地伏在桌上,目中都是泪痕。素影知她素来心高气傲,也不听人劝告。她便走过去,轻轻拾起地上破碎的器皿。
与芙蓉殿相隔不远,昭阳殿里亦是红烛高烧,纤罗正装端坐在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笑道:“瞧她又是折腾了一夜。”
珊瑚恭敬地给纤罗斟上一盅酪盏,却道:“皇后娘娘,快近五更了,您也该睡了。”
“长夜漫漫,又有什么好睡的。”纤罗睨了她一眼,只叹道:“不如听着外面的动静,还能觉得有些生趣。”她顿了片刻,却问道:“那边都安置妥当了吗?”
珊瑚低声道:“都安置好了,孩子已经送回去了。”
纤罗只嗯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珊瑚迟疑道:“娘娘,那个翠缕要怎么处置?”
“她是从前府中旧人,又跟随大表哥多年,赏她个全尸。”纤罗冷声道:“做得干净利落点,不要留下后患。”
珊瑚低低地应了声是,又道:“只是晖华殿那样狭小,奴婢想下手恐怕采人会知道。”
“那有什么。”纤罗道,“不怕她知道,她又能怎样?”
珊瑚顿时会意。
纤罗看了看窗外渐明的天色,忽道:“珊瑚,你喜欢这里吗?”
“嗯?”珊瑚有些没有回过神来,再瞧纤罗面上浮现的淡淡的惆怅神色,便低头道:“奴婢觉得这里好是好,只是太冷清了些。”
“是啊,这里哪有平阳好。”纤罗轻叹道,“那时候家里虽然没有这样大,但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多么热闹。现在宫里虽然大了,却都隔在一间间宫殿中,家也不似个家,想见个人都难。”
珊瑚默默地望向她,心中自是嗟叹,却不敢再接话。
众人转瞬都走得空了,木槿扶起跪在血泊中的阿琇,柔声道:“娘娘,且回殿中去吧。”
阿琇转过头去,却正好与翠缕的目光想触,翠缕吓了一跳,忙低下头,不敢瞧她。只听阿琇忽然高声道:“翠缕,你过来。”
木槿亦是厌恶地盯着翠缕,只瞧她畏畏缩缩地慢慢挪步过去,却是驻足在进十步远处,不敢再过来。
地上的玉燕和孩子的尸首已被铁甲卫拖走,唯有一摊未干的血迹殷红触目。阿琇忽然伸指沾了沾地上的血,猛然去拉扯翠缕,将那血痕擦在翠缕的衣衫上。翠缕吓了一跳,哪里还站立得稳,她惊得闭上眼,扑通一声跪倒在血泊中,“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是你一起长大的好姐妹的血,你好好瞧瞧。”阿琇一字一句冷得彻骨,仿佛结了冰一样,“你们姐妹一场,她和孩子都走了,你忍心不去送送她?”
翠缕已濒临崩溃,忽然失声大哭起来:“玉燕,玉燕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利己……”
“你有什么不得已?”木槿气郁难平,忽然插口道,“难道你害死凤花也是因为不得已?你在娘娘的药中下毒也是因为不得已?你今日明明把孩子已经抱走了,为什么要送回来?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怎是一两句的不得已能消除的?”
翠缕忽然呆呆地望着木槿和阿琇:“你……你们都知道了……”
阿琇静静地望着她,目中却尽是失望,半晌她方才淡淡道:“当初我救你们之时,并没有想到会有今日,你一错再错,如今我也不能保全你了。”
“娘娘,娘娘… …”翠缕忽然大骇,她似乎意识到什么。
与此同时,数名宫人内侍忽然冲了进来,面目都甚陌生。翠缕心中惧极,便欲躲在阿琇身后,可那领首的内侍如抓小鸡一样很快便把她拎了出来,他一手持木棒,一壁冷冰冰道:“皇后娘娘口谕,宫人翠缕窝藏钦犯,知情不报,钦命处死。”
“皇后,皇后娘娘……”翠缕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大声道:“您不能这样对我……”可她话音未落,那内侍却是一棒敲下。
木槿不忍心看,转过头去,只听翠缕闷哼一声,便重重摔倒在地。她回过头时,只见翠缕已是不活。而阿琇呆呆地睁大眼睛,却没有什么反应。那内侍处理完此事,十分利落地便带人离去了,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过阿琇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