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兰夕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感谢她?那个任性的公主居然也懂得感谢人?而且是感谢她这个曾让其痛苦万分之人。
落嫣说得动情,几乎忘了是同缪兰夕对话,一时陷入对戎玄的思念,直到缪兰夕迟疑着出声:“公主……那你追着我是要……”是要感谢她么?那她还是不要了,接受感谢之前已经被吓得半死了。
落嫣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说实话,我都将你和徐安忘得差不多了,回来这么多天也没有人同我提起你,恰巧方才在路上见到你,一时想起,想问问你近况怎么样。谁知道你撒腿就跑……”
缪兰夕闻言一脸凄然,两道秀眉紧紧拧成疙瘩,眼角泪光犹闪:“徐郎……”说着突然改口,低头道,“哦不,是徐安,他……他傻了……”
落嫣登时愣住,本想安慰她“叫徐郎也好徐安也好,什么都无所谓”,那一丝刚起的笑意突然凝在唇畔,收不回也继续不了。徐安……那个桃花林翩然若仙的佳公子,傻了?!他若是傻了会是什么样?
徐府后院,冬日凉薄阳光冷冷地照进半边院子,结实的梨花木大摇椅上铺着一床褥子,上头盖着张斑斓的虎皮,仔细看才发现这堆东西其实严严实实裹了一个人,他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落,整洁利落,却面无表情,目光呆滞,陷在被褥中直愣愣望着头顶的蓝天。
缪兰夕抹了把泪,偷偷瞅了眼震惊的公主,苦涩道:“这会儿还知道转转眼珠子,刚开始……就跟个木头人似的……”
落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开口:“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缪兰夕摇摇头,咬紧唇眼泪却止不住落下,她缓缓走上前,“傻了好,就这么永远傻着,我就像这五个月一样照顾他一辈子。”缪兰夕蹲下去摸了摸徐安的脑袋,眼泪扑簌簌一串串落下。
落嫣如被针扎般猛然抬首,问道:“什么五个月?”
缪兰夕不明所以,愣愣点了点头,落嫣又追问了一番,究竟是何时疯的,发现徐安疯了时候的状况。缪兰夕神色大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越说脸越红,落嫣心里却越来越明了。原来,一切如此。
为何山贼和落嫣圆了房,魂魄却没有如约让扮作巫婆的神仙取走,反而还活得滋润,愈发生龙活虎。原因只有一个——落嫣本来卖的就不是戎玄的魂魄,而是徐安的。
想当日,和巫婆作那笔交易的时候,落嫣的魂魄还在缪兰夕身体里,她说卖第一个男人的魂魄,结果卖的是那肉身的第一个男人,而非魂魄,肉身既是缪兰夕的,自然也不干山贼什么事。所以,魂魄归位后,徐安就稀里糊涂地被卖了。
这么说,徐安和缪兰夕虽无夫妻之名,却已有了夫妻之实。兴许就是在落嫣被戎玄带回山寨后不久,本被皇帝勒令为公主守孝一整年的两人,终于忍不住有了鱼水之欢,虽是偷偷进行,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一晌偷欢,徐安却就此疯了。
第一个男人的魂魄……真是笔阴差阳错的糊涂账。
见公主目光炯炯地瞅着自己,缪兰夕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要蹦出嗓眼儿,公主似是知道了她和徐安已经圆房的事。
那可真怨不得她,好容易她恢复了原本模样,而徐安也摆脱了驸马身份,圣旨再可怕也挡不住有情人的干柴烈火。只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徐安就变成了根目光空洞的木头。
缪兰夕越想越害怕,额头上沁出层层细密汗珠,暗拽着衣袖咬唇纠结到底该不该不打自招,忽听得一声轻笑,手已被人轻松握住。
“别急,我知道怎么让徐安醒过来。”落嫣肯定道。
从徐府出来,已是下午,刚踏进宫门,便见一名侍女迎面快步而来,满面喜色地施了个礼:“公主可来了!驸马爷捎信来了,贵妃娘娘特遣奴婢……”话音还未落,便听落嫣低呼一声,风似地从她身边旋过,直奔娄贵妃寝宫而去。
“公主,您慢点……您是有身子的人……”跟在后头的侍女气喘吁吁劝道。
落嫣脚下生风,只恨不得长出双翅膀来,在徐府一耽搁居然就是一下午,要早知道戎玄来信了,就先跑回来看看。
娄贵妃眼瞅女儿对着那信一会儿满面春风,一会儿娇羞嗤笑,一会儿又直抹泪珠子,忍不住暗自在心底叹一声:这孩子还真是对那山贼是动了真情了。这也是娄贵妃最为难的地方,作为母亲,她自然是希望女儿幸福,可皇帝现在的心思大概是想考验考验戎玄那小子,若考验通不过,想个办法让他战死疆场,重新给公主婚配一个也是有可能的……
落嫣看完信,幸福地将那信纸贴到心口,抬头见母亲蹙眉不展,莫名有些心慌:“母妃,你怎么了?”
娄贵妃急忙笑着掩饰:“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是担心你的身子,怀胎十月生产可是女人的一道坎儿,你要是时时高兴轻松,日后身子自是比那些郁结惆怅的人好。来,跟母妃说说,他信里都说了些什么有趣事。”
落嫣笑着挽住娄贵妃胳膊:“他能说什么,就只会磨嘴皮子。哎,不过还真有几件好玩事。他说二叔爷爷在阵后专司放冷箭一职,有一次刚好射到敌将腰带上,就见那主帅抱住稀里哗啦掉开的铠甲喊撤退……”
娄贵妃也忍不住捂嘴笑了:“东海王这老顽童,箭法那么准,就不知道射杀两个立立功。”
落嫣笑道:“戎玄说了,二叔爷爷说,这是后生们扬名立万的战场,他只是在旁凑凑热闹罢了,千军万马的战役要靠智慧,可不是放放冷箭就能赢的……”
母女俩缓缓顺着宫墙角往御花园行去,相依而行的身影在夕阳下暖暖的温馨。皇帝抬手制止了欲禀报的宫人,静立在宫门口默默凝望着这两个背影,对落嫣来说,这封信是期盼多日得来的一点久旱甘露,但对皇帝而言,戎玄等人的一举一动莫不在他掌控之中。
近日战事有了重大进展,戎玄虽为校尉,位居庞啸川之下,但足智多谋,施计假扮视察的二王子蒙骗北羌人打开城门,庞啸川领兵正面进攻,从而攻下了北羌最南一座地形险要的城池,逼得北羌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开战以来梁国大军首次反守为攻。
这些,自然是戎玄不会跟落嫣讲的。他如何能告诉落嫣,他初到北地时与庞啸川是如何相处不融洽,如何能告诉她,他率轻骑深入敌后,虽大胜却阵负了重伤,随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围困,险些全军覆没,还有北地的严寒、缺衣少粮……
皇帝望着女儿开心的笑容,便知这些一定都是戎玄没有告诉她的。如此看来,戎玄此人倒也是个吃苦耐劳知忍耐之人。此战下来,看出其骁勇善战,足智多谋,不是无能之辈,但他身份尚不明朗,是否对公主真心也还待考验……皇帝想着,蹙眉转身离开。
这年的冬天极其漫长,冬去春来,夏天也悄悄到来。日子在等候中慢慢流淌,除了看着太阳一天天落下,还有落嫣日渐鼓起的肚子也在计算着时间。六个月后,面对全线逼近的梁国大军,北羌人部分投降,部分则迁往极北之地。消息传来,梁国上下欢欣鼓舞,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战事终结,欢喜之人各有各的不同,白发慈母期盼小儿平安返家,深闺妇人喜悦良人将归。闻此消息,落嫣和娄贵妃也相拥喜极而泣。从没有哪种等待比眼巴巴瞅着对方在生死线徘徊更煎熬,如今,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几乎半月一来信的戎玄没有再来信,落嫣琢磨着这已是在返程的路上了,或许是想说的话太多,凯旋而归的喜悦太浓,无法以薄薄几张纸尽言。
就在这场普天同庆的胜利中,谁也没注意有两人踏着满城的爆竹碎屑悄然离开了京城。缪兰夕和恢复神智的徐安走了,留下一封书信给落嫣。
说来缪兰夕也是个唯情至上的性情女子,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都为了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那日落嫣离去后,她照落嫣所言,每日焚香虔诚祈祷,忏悔过错,恳求神仙将徐安的魂魄归还。
神仙也算是公平,落嫣当年行事不妥,受了惩罚掉进山贼窝,如今缪兰夕和徐安也逃不脱,许是缪兰夕的诚心悔悟感动了收走徐安魂魄的神仙。徐安终于醒了。可醒来后的徐安和缪兰夕始终惴惴不安,担心公主有朝一日会反悔。最稳妥的只有一个法子——离开,从此隐姓埋名过平凡日子。
走了也好,天下太平了,走到哪里都好,只要平平安安,两个人白头偕老就好。落嫣合上那页薄薄的信纸,抬头望向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奇妙的粉紫,绚丽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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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征的离人归期愈近,皇帝却似乎更忙了,落嫣几乎见不到他,但她一颗心皆被欢喜填满,根本没有多想,计划着该回公主府去收拾一番迎接凯旋的相公。
“女大不中留……拦也拦不住……”娄贵妃边叹边将给外孙缝制的小衣服叠放入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