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完工,比她之前快了数倍,拍了拍手上的土,走过来,她仍旧看着他出神,他便道:“语儿?条”
花解语这才回神,急迎上来拉了他手,却握了满手的泥土,凤流羽摇头一笑,正要拈洁净诀,却被她一把按住,笑道:“不要,就这样,这样挺好的。”她笑吟吟的拉着他往前走,一边笑道:“果然不愧是凤王,样样事都做的好。看你埋阵的手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之前做过呢。”
凤流羽微笑道:“隐形阵是不曾埋过,但这样,跟种花种草很相似,所以也不至于太手生……”
“咦?”她惊讶了:“难道你种过花种过草?”
“是呀,”他有点稀奇的对上她的表情:“种过呢,青歧山其实很大,但成形的禽妖很少,人手不足,所以,每年我只要有空,都会与他们整理花草。青歧山后山,还有大片的田地,种着很多粮食……”
粮食?她惊讶的险些晕倒,觉得这两个字离超尘脱俗的凤王很远很远。实在忍不住,转回身来,双手把着他的胳膊:“粮食?你种过?用手种?亲手种?不是用法力就可以么?”
他被迫停下,低头看她,微微一笑,“我种过,但我种的不太好……”他想了一下,神情中又带出了那种属于他的隐约的淡泊,可是此时看来,却已经不显得疏离:“用法力自然可以应急,但花草树木亦有心,用法力种出的,与一步步亲手种出的,味道完全不同,细品就会觉得出。”
她瞪着他,忽然觉得,她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他……她真的开始惭愧了,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呐个,我是说,你吃人间烟火?”
凤流羽微笑出来:“不常吃,不过通常,隔年我们会办春华节与秋实节,到时会做很多人间吃食出来……”
隔了好久,她才长长的吸了口气。原来青歧山是这么热闹的,原来凤王并不是总高高在上做神仙,而是常常与他的族人同庆共乐,甚至还会亲手耕作。这种事,她打赌就连妖凌风,甚至夙妍雪澈都没有做过……她不由喃喃的道:“凤王哥哥,我们在神界这么久,青歧山一定很寂寞……”没有他们凤华绝代的凤王与他们共饮一杯酒,共庆一个佳节,若她是一只飞鸟,也一定会觉得很失望,觉得很思念……她把百鸟之王带离了人间,霸占在身边,天下的鸟儿都会恨死她了吧?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小声道:“人间不能少了凤王,少了凤王,就会少掉很多美好……我想,他们一定想死你了。你也很担心他们吧?”
他正微笑着用手背拂去她面上的一点污渍,微微侧头,想了一下,:“没有。其实也并不会怎样,我在去洛神园时,便同他们交待,近几年可能不能回青歧山,这次只是时间更长了一点而已……我想青歧后山,小喜他们都会去照应,只是神木宫几十年无人出入,地宫里的粮食,只怕已经腐烂了……但酒,一定会更香醇……”
粮食,酒……花解语,你真的认识过凤王么?瑶姬,你真的配做凰么……凤王的日子如此丰富多采,既有阳春白雪,亦有柴米油盐,而她居然甚么都不知道。她双手用力抓着他手,细细的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不认识似的一直看着。凤流羽被她看的笑出来,借就着她的身高略略弯腰,明明是这般平凡的眉眼,这么粗陋的衣着,可是那种温润,那种高华,那种淡泊,仍旧如此鲜明……他是神仙,却在人间,掌管三界中最弱小的飞禽……她喃喃的道:“神木宫有很多粮食?”
“嗯。”凤流羽微笑,忽然有些不自在似的,略略别了眼,长长的睫尾挑起一点流光:“这大概是……凤凰的天性在做怪罢,我虽然很少吃人间烟火,可是,我喜欢在宫里储备很多粮食……隔年会把之前的搬出来,然后再放新的进去,周而复始,乐此不疲……神木宫地底存粮,分门别类,算起来总该有几万斤……”几万斤……她眨了眨眼睛,脑海中显出风华绝代,雪袍云纹的凤王挽着袖子站在一旁,很多小鸟儿叽叽喳喳,推着小车子来来回回,然后他一脸满足的看着……怎么想怎么不搭调。突如其来的,她想到一个久远的传说,据说远古的时候百鸟群居,凤凰总喜欢辛苦搬运,把得到的粮食存起来,而别的鸟儿只会在枝头唱歌,嘲笑他的行为。谁知遭遇大灾,凤凰的存粮就派上了用场,救下了百鸟族……所以鸟儿们感激之下,每只鸟儿取了最美的尾翎给了凤凰,凤凰从此才成为百鸟之王……
其实凤凰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庚的神灵,这种传说不过是民间意会,可是想到他这可爱的“天性”,再看看凤王别着眼难得羞赧的模样,她忽然很想笑,于是就笑出来,重又拉了他手往前走,一边笑道:“那酒呢?”
凤流羽微笑道:“酒通常酿的很多……且飞禽其实是不擅长饮酒的,本来应该会余下不少。但是我们每次庆祝,都会有很多很多的族人从外面飞来,所以取着取着,酒就没了,一坛酒,也许每只鸟儿都只喝一口,也或者飞的慢的,一口都不得喝。起先还好,喝的久了,他们便醉了,有时会整只鸟儿掉入坛子里,要把他们捞出来才成,不然真的会醉死在里面。小喜每每说要掺上水给他们喝才成,可是每次都是一边抱怨一边往外搬……”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出来,眼神中划过一丝柔软,“所以每年的酒,从来都留不住,只一年就喝掉了,这次一留几十年,一定香醇之极,只怕他们闻一闻,就会醉了……”
她望着他出神,他说到族人时,眼神柔软之极,笑容亦是温柔,好像在说自己的孩子……遥想风华绝代的凤王高坐席上,含笑拈了杯,看着下面成形或未成形的禽鸟,小鸟儿低头衔了一口酒,然后醉的摇来摇去,一头栽进酒坛里,凤王便得遥遥施法,将落汤鸡似的小鸟儿救出来……
那时,他一定是微笑着的,凤眼妍丽,眼神柔软明亮……也许会微带一点点无奈,也许会带一点点纵容……好一会儿,她都没说话,只觉得这情形异常美好,只恨自己不曾幸运坐在那席上……而凤王也没有说话,薄唇边带着一个梦似的微笑,似乎想的入神,她忽然觉得不安,用力摇他的手臂。
凤流羽回过神儿来,含笑挽过她手,握在手中,这才接着刚才的话头,续道:“等事情了了,我带你回青歧山瞧瞧可好?小喜会做很好吃的饼,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凤王陛下第三次提到这个名字了,花解语眯了眯眼睛:“小喜是谁?”
“嗯?”凤流羽并未察觉甚么,便答道,“她的真身是喜鹊,已经化形四百多年了,修行十分不用心,却极喜欢做这些米面粮饼,她还跟小眉几个一起种了很多菜,我有时回青歧山住一阵子,小喜还会隔三差五,做些给我吃,味道非常好。”
她觉得很不爽,更加抱紧他的手臂:“她漂亮么?”
“这个么……”凤流羽想了一想:“在人类来看,应该是很漂亮的,我每常见到,倒很少留意她的模样……”
她顿时打翻了醋坛子:“她很喜欢你吧……她一直留在青歧山,陪了你几百年……”
凤流羽终于回过神儿来,看了看她的神情,她白了他一眼,于是凤王陛下轻咳:“没有……她,她只是……嗯,我想她只是把我当成师父……”
她耷拉着小脑袋:“凤王风华绝代,智勇双全,天下这般人儿能有几个?三界中喜欢你的还不知有多少呢!你只是不知道罢了……你认识我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我对你的狼子野心?你要是早点儿察觉,我何必要等一千年?”
他被她恶狠狠的模样逗的笑出声来,想到这一千年,又不由的心疼,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像给乍毛的小猫咪顺毛,一边柔声道:“好语儿,是我不好……我一定会用之后的千年万年来补偿……”
她一脸蛮不讲理,“总之,你不准再理她……”
他轻咳,再瞥眼她的神色:“我……我可能不能不理她……不然我每次都带你一起去见她……”
她其实已经放心,却觉得凤王这左右为难的模样可爱到不行,忍不住就要逗他:“我不管……就是不准理!你不答应,就是不舍得!你刚才一直在发愣,叫你都听不到,肯定是在想她!”
凤流羽急摇头:“没有。”
“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忽然出神,在想甚么?”
凤流羽定了一定,眼底渐渐漾了一丝笑,像水中花儿的倒影,扶摇却如此瑰丽:“我是想起,当年有一只笨笨的小乌鸦,在我的茶杯里洗了个澡……还在桌上写甚么天地同寿,仙福永享……”她一怔,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想着她化鸦时,误钻进了凤王的衣服,还好好的轻薄了他一番……
两人且笑且说,手上也不停,接连埋好了十来个隐形阵。凤流羽动作越来越是行云流水,神铲都磨平了许多,花解语瞧的心疼起来,双手抱着神铲硬抢加耍赖,凤流羽无奈,只得由她抢去。花解语一路盯着他动手,有样学样,居然也似模似样,不大会儿埋好踩实,学他拍拍手上的土,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