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郎点头,晶亮的眼睛看着夏侯青,然后,转过身,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人群走动的院落走去。
明瀚看着楚玉郎的背影,担心:“这样让他一个人面对,会不会太残忍了些!”
夏侯青双手负于身后,面上也带着担忧,可是眼神却坚定无比:“有的时候溺爱也是一种慢性毒药,楚玉郎的身份就注定了他要走的路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要不然,老王爷也不会逼着玉郎娶回乔羽!”
明瀚惊愕,抬起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老王爷还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命丧他手?”
夏侯青摇摇头,道:“老王爷并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领,他只是比普通人更有远见,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儿子;荣王府家大业大,楚玉郎性格乖张顽劣,百年之后,不免有人会觊觎荣王府的荣耀从中兴风作浪;荣王爷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要楚玉郎娶回了刚正暴戾的乔羽,有这样一个活阎王镇着,就算是有人想要欺负楚玉郎,也会忌惮几分!”
明瀚后知后觉的点头,食指轻轻地敲了敲下巴,道:“怪不得一项不信鬼怪之说的荣王爷硬是要玉郎娶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却原来有着这样一层含义!”
“鬼怪之说荣王爷也是信服的,他老人家活了半个世纪,什么没见过、没听过,只是为了楚玉郎这个病秧子,病急乱投医半信半疑罢了;关键还是乔羽的性子,对上了老王爷的胃口,荣王府出了两个嗜血的怪物,一个征战沙场,让大周成就霸业;至于这只母狼,还不知会有什么动作!”
说到这里,夏侯青一眼深邃,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都站在角落阴影处的笔直身影,叹了口气,又低下头苦涩地一笑,道:“现在心里最痛的人是玉郎,可有个人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明瀚顺着夏侯青的眼神朝着那处阴暗望去,在看清楚那人带着的面颊时,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人现在是人还是鬼?身上的阴厉和暴戾之气,简直堪比地狱中的魔王,让人胆寒心惊。
夏侯青看见明瀚脸上的惊吓,平和的扯了扯嘴角,朝着四周望了望,问:“看见唐宋了没有?”
明瀚将眼神从那人身上移开,哆哆嗦嗦的打了个冷颤,吸了口凉气,回话:“听小六说唐宋被人推下水,现在应该是被人扶回府中压惊去了!”
夏侯青眼神闪烁,眉头一拧,口气中带着怀疑:“唐宋当时站的位置是偏右方,站在那里的人容易掉进湖里吗?”
明瀚没注意夏侯青口气中的疑问,着了凉气的他吸了吸发囊的鼻子,一张俊美的小脸脏兮兮的也不擦,只顾着回话:“偏右方?那里不是有一座石雕挡着吗?”明瀚说完,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后又想明白了,看着夏侯青回答:“当时人群那么乱,帝皇军被干掉了那么多,到处都在爆炸,到处都在着火,要不是乔羽眼疾手快,小爷我也抱着郡王妃栽进湖水洗鸳鸯浴了;许是被人群冲散,那小子笨手笨脚,不小心掉进湖水里了吧!”
夏侯青看着明瀚带着回忆的眼神,迟疑了半刻,最后还是点点头,看着眼前纷乱的场景,对着明瀚交代:“我有事情要办,你在这里守着;八成等会儿皇兄也会来,如果发生什么事立刻要小六来叫我!”
明瀚看夏侯青要走,立马抓住他的衣袖,眨着一双干净的眼睛,带着埋怨,质问:“办什么事?荣王爷还生死不明,咱们从小又是常跟他老人家玩耍,这个时候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陪着他老人家!”
夏侯青眼神一敛,脸上带着神秘不明的笑,道:“对!就像你说的,我们几个人从小就跟老王爷一起玩耍,他也一直将我们这几个小混蛋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着;连你这混球浑身上下脏成这样都能守在这里不离不弃,更何况是从小就受老王爷悉心照顾的唐宋,为何他独独不来?”
明瀚不明白了,难得能看见他蹙紧眉心,不高兴的嚷嚷:“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嘛,唐宋掉进水里了,八成也吓得不轻,这个时候在王府中休息也是无可厚非!你这混蛋在这个时候较个什么劲儿!”
夏侯青现在还不太想将话说的太满,只是心里的疑虑和老王爷的笑脸一直在他心里盘旋,这件爆炸事件来的来快了,快到让他连接受的时间都没有;再仔细想想,距离上次玉郎在柳色馆中被袭击到现在老王爷伤重,会不会是同一伙人干的呢?
假设,如果他的想法是成立的,那么,玉郎嘴里念叨的内鬼会不会就出现在他们身边?想到这里,饶是以冷静而著称的夏侯青还是不免惊了一身冷汗,不是害怕,而是担心真想如同他想的那般残忍!
夏侯青吸了口气,对着明瀚斥责的眼神,他必须坚持:“放心,我去确定一件事情,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守着玉郎,我也放心!”
“屁的放心!就小爷这幅半吊子晃荡的模样,若是玉郎发了疯,我也拉不住他!”在他们四个人中,论头脑最厉害、嘴皮子最牛掰的人,属夏侯青当第一人是也!
夏侯青不想跟明瀚瞎耗着,掰开明瀚扯着他衣袖的大手,说:“放心,你拉不住!还有一帮子虎狼军和乔羽,这些怪物发起疯,你到时候不用拉,只管躲起来保命就成!”
说完,夏侯青就给明瀚留下了一个聪明神会的背影;看着这个男人行走在亮若白昼的大院中,明瀚叹了口气;都忙,都忙,一个个都忙死了!就他闲着,他在这里守着!
厢房中
荣王妃一改往日的柔弱,安静的站在床边,紧紧地抓着荣王爷带着血的粗手,看着一个个太医来了走,走了又来,当德高望重的钟太医跪在她面前,对她摇头的时候,她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如风,你答应过我,要跟我携手终老,你也答应过我,咱们夫妻生同襟死同穴,一生一世都在一起,为什么你要先走一步?你舍得吗?当真舍得吗?
宽大华丽的厢房里,跪满了人;只是大家都跟约好了一样,连端着盆子的丫鬟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安静的空气,让人窒息,也让她觉得越来越绝望!
她手边的男人,是被称为战将的男人;战场上英勇无比,身上打伤小伤无数,可是他都挺了过来;十年前大战东蛮,他九死一生,回来的时候对她笑着说:“老子在前线被东蛮小儿断了粮草,全军上下没有一口白馍,大伙儿就挖草根、啃树皮,宰了东蛮小儿炖肉吃,照样活生生的打了胜仗,健全平安的站在你面前!”
那个时候,她笑他,还嫌弃他是吃人的妖怪;可是天知道她心里的小小幸福,她的男人,果然非同一般,就算是在逆境中还是能活下来,就算是在腹背受敌中,还是能站在她和儿子面前,一手抱着牙牙学语的儿子,一手牵着她的手,看黄昏、看日落,给她讲战场上英雄的故事,给她耍大刀,连把式!
可是,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明明天下太平,没有战事,为什么她的男人,她的英雄却要以这场方式离开她;她知道,对于一个战场上的战士来讲,最大的荣耀就是马革裹尸,他们不惧生死,只怕死后军魂受损;她的男人是英雄,她宁可在十年前就让他死在战场上,也不要他现在浑身受伤,奄奄一息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这是一种折磨,更是一种耻辱!
钟太医已经年迈,虽然已经特到照顾,能够站起来,可是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跪在地上,看着浑身被炸伤的老王爷,抹了一把泪,眨着那双已经昏黄的眼睛,道:“王妃,奴才能用金针让老王爷再活小半个月,只是这小半个月,老王爷恐怕是米水不能进,干干的等死啊!”
荣王妃一听这话,心痛的一颤,无泪的眼眶里,带着心疼,含着不忍,她摇头,伸手轻轻地摸着这辈子最让她骄傲的男人,道:“老太医,我们这样做对如风会不会太残忍了,他现在一定很痛,如果我们连米水都不让他吃,他一定会更难受,一定会生不如死的!”
钟太医老泪纵横,房中,已经隐约可以听见轻轻地啜泣声。
“那老夫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金针过穴的办法,让老王爷醒过来,只是只有小半天的时间,小半天后,王爷就会油尽灯枯,长眠于地了!”
荣王妃眼神颤抖,抓紧了荣王爷粗糙的大手,看着那上面布满的老茧,忍着痛苦,将那双手捧在自己的脸上,好温暖的一双手,好宽厚的一双手,以前,他总是想要这样捧着她的脸,但是她嫌弃他那双手拿惯了刀枪,厚厚的茧子摸在她细嫩的脸颊上,总是被摸的火辣辣的疼,她嫌弃他,躲避他,然后在看见他眼底的失落时,又淘气的紧抓着他的手,轻轻地数着他的手指,像个孩子一般撒娇要他散气;可往往这个时候,他就算是知道她这么做是故意不让他奸计得逞,可他还是会着了她的道,宠她如昔,爱她依旧!
荣王妃点头,看着窗长那张苍白的容颜,答应:“按照老太医的办法,我要选一个对他最好的方法送他最后一程!”
厢房里,哭声越来越大了;所有人都垂着头,不敢去看那床上的人一样;他们似乎还不敢相信,白天还在院子里耍着杀威棒,喊着要吃松梨膏的老王爷不过是几个时辰过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大家都忍想着心里的悲痛,可是眼眶中的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