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顶天立地
他是听闻过凌子悦的名字的,云恒候的庶子功臣之后,当年的太子侍读,如今的天子近臣。而这样的凌子悦却只恣意地笑着,没有丝毫骄纵,没有眼高于顶的高傲。
就在此刻,凌子悦的目光望了过来,少年惊恐着低下头来。
他是一个剑奴,连剑客都算不上。终日只能跟在主人身后,每日所做之事就是陪府中的剑客练剑,做他们的靶子。这样卑贱的自己,堂而皇之地望着一个贵族还是谏议大夫,是极为失礼的。
谁知道凌子悦却骑着马来到他的面前,利落地翻身下马,朗声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会骑马吗?”
少年惊呆了,甚至不敢抬头。
凌子悦根本不需要下马,也不需要来到他的面前。
“他是明朔,我府中的剑奴,自然是会骑马的。”德翎驸马走了过来,代替明朔回答,“明朔!你实在太失礼了!凌大人问你话,你低着头做什么!”
明明是斥责之言,德翎驸马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想来他是十分欣赏这个明朔的。
“没关系!没关系!明朔,要不你加入我们吧!”
凌子悦如此清晰地念着他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也随着凌子悦的声音变得高贵了起来。
“是啊,子悦,你随便找个人还不如让明朔去呢!”德翎驸马喜道。
“诶。”凌子悦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定要明朔愿意才行,我们的对手都是将门之后,本事不小,一个不小心就是会受伤的!”
“那更得明朔去了!他学过武艺,经常与军中的高手拆招,所以剑法了得!”
“真的吗?”凌子悦转过身来,用更加认真地口吻问,“明朔!加入我们吧!”
明朔一听见凌子悦说对手是将门子弟时心中便已经忐忑起来,凌子悦乃是文人,那些将门子弟必然横冲直撞,他若受伤了怎么办?
“明朔愿意!”
“好!”凌子悦一把拍在明朔的肩膀上,“快点!陈方既然比不了了,就让他把蓝衣让出来!”
凌子悦揽着明朔在他耳边小声道:“其实啊,那个陈方是怕了!他上下马背都是踩着侍从,前拥后簇地怎么可能扭到脚!”
“凌大人不生气吗?他临阵脱逃?”
“生气?气什么?应该庆幸上阵之前他就跑了,真到了场上他才撂挑子,我不是更麻烦吗?”凌子悦不以为意地一笑。
以凌子悦为首的士子们肩膀及额头绑着蓝色的缎带,而他们的对手个个看起来都精于骑射,武艺非凡,他们的额上绑着红色的缎带。
这场击鞠赛是近期帝都城的盛事,除了看客之外,就连帝都城里所有的庄家都摆出赌局了,投注者不少。
明朔的神情极为认真,原本有些懦弱青涩的脸庞瞬间变得锐利而坚毅起来。他的背脊挺拔,一手握着球杆,另一手拽住缰绳,蓄势待发,似要冲出千里之外。
凌子悦扯起了唇角,拍了拍他的后背,“明朔,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士人,没什么本事争不过那些莽夫啊!”
“明朔不觉得。”
“哦?为什么?”凌子悦看向他。
“方才见大人骑马,便知大人骑术精湛。击鞠虽然讲究同队者配合默契,但是我们的对手各个神色倨傲,他们自恃武艺高强,殊不知击鞠不是比武,比的是马上的技术和灵便,更是首尾相顾的配合,对敌人轻怠就是自寻死路。所以小的不觉得大人会输!”明朔回答的极其认真。
“啊?我未必会输?”凌子悦摸了摸下巴,“我打赌,洛大人一定是买对手赢。我要是赢了,他可是要输老鼻子灰了!”
“方才大人说了,大人不求胜,只求潇洒快意!”
“好!既然要上战场了,你就不是什么‘小的’,我凌子悦也不是什么‘大人’!明朔,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
明说微微一愣。
“子悦成风,扬尘千里!”
凌子悦说完便策马而去。
未料到身后的明朔紧随而至。
一句“扬尘千里”死死撞在明朔心上,明朔一声低吼,“驾——”
凌子悦回过头来,明朔的身影如同振翅的飞鹰,那些精气神睿的对手不过他的食饵。
随着令旗落下,击鞠开始。
如同凌子悦所料,对手果然抢占了先机,他们带着球冲向门洞。其他士子们被遥遥甩开,只有凌子悦与明朔追了上去。那些年轻的军校根本未将他们放在眼中,却不想凌子悦一杆勾走了对方的球,瞬间几个校尉便将凌子悦围住了。
凌子悦放眼望去,同队者只是远观不敢上前,却见得明朔策马向对手的球门而去。凌子悦大叫一声:“明朔——”
瞬间她奋力将球挑起,那球高高飞过所有人的头顶,落在明朔马下。
明朔一个横扫,球直入空门。
整个球场一片安静,骤然又喧嚣了起来。
军校们散开,前去追那颗球。凌子悦耸起眉头,啧啧两声。
那群军校们果然将明朔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似有怒意,夺球时球棍竟然重重向明朔的手臂砍去。明朔侧身闪躲,那球棍还未碰上他的前襟,便被凌子悦拦了下来。
明朔趁势去追那被夺走的球,左右两边均被夹攻。
凌子悦看向那年轻校尉,笑道:“这位将军,击鞠虽然不比得行军,但也是有规矩的,帝都城里这么多人都在看,可别让人对你喝倒彩啊!”
“你——”对方怒意更甚,但因理亏说不出话来。
凌子悦莞尔一笑,策马奔去。
明朔夺得一球,便在夹缝中传给了凌子悦,即时便有四五人追着凌子悦而去。
德翎驸马在看台上一阵心惊肉跳。
“子悦的对手不都是军将吗?在我云顶,军将位于文臣之下,他们难道一点尊卑都不识得吗!”
“诶!驸马你这就不懂了。这自古上阵的就看不起做书生的!子悦他年少得志,那些将门子弟看了还不眼红,非得跟子悦争出个长短不可!”洛照江对人情世故自然熟稔。
“唉!明朔——你要保护好凌大人!别让他伤着!”德翎驸马高喊。
可惜赛场上人声鼎沸,他的呼喊声完全被淹没了。
凌子悦被那群校尉们追着奔跑了大半个球场,沙尘扬起,看台上的都分辨不清球在哪里了。只见得凌子悦灵巧地时而匍匐与马背,时而扯进缰绳侧身闪躲对手,趁着她将所有对手都引开的档儿,又是一球从对手的马肚子下飞了出去,众人回头才发觉明朔早就候在那里,又是一球入门。
看台上再度喧闹起来,那些年轻校尉们被凌子悦与明朔耍的团团转自然恼怒。
洛照江用力拍着脑门道:“哎呀!莫不是子悦这会儿真要赢了?”
德翎驸马看向洛照江惊讶道:“不会吧国舅爷!难道你买子悦输?”
洛照江却老神在在地一笑,“驸马,这打赌嘛,为的是赢钱。我可没盼着子悦输,只是从实力上来说,他的对手兵强马壮又经历过沙场,子悦是在宫里长大的,是个有学问的士人,自然是不能跟那些将门子弟拿来比的。这打赌可不能感情用事啊!”
那群校尉们看出来只有凌子悦与明朔才是对手,只要将他们二人的配合阻断开来,他们便不可能再入球了。
凌子悦被三、四个人阻隔,而明朔也被重重包围。其他几个军士面对那些僵坐在马上的士子们,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将那两球追了回来。
“这群软弱的家伙!今日我必然奏请陛下,好好惩罚他们!”德翎驸马怒斥。
凌子悦仰起胳膊高喊道:“大丈夫若不能顶天立地,将来如何立于庙堂之上!如何将你们心中抱负付诸于世!”
此时,一个一直避于一侧的年轻人挥起球杆冲了过来,身上有一股子飞蛾扑火的气势,倒是直愣愣将那几个拦住凌子悦的军士给撞开了,他差点摔下马去,还好抱住了马脖子,虽然模样极为狼狈,却给凌子悦冲出去的机会。
凌子悦策马而上,与明朔并肩奔驰。凌子悦的身姿极为灵活,千钧一发之际在对手挥杆入门前将那球拦住,明朔即刻赶来掩护。
那士子虽然骑术不精,也紧随在凌子悦身后,因为笨拙反倒将追来的两个校尉给拦住了,可谓歪打正着。
凌子悦侧身一个挥杆,另一个冲上来的校尉试图去挑她的球,不料凌子悦的身姿压的太低,他的球杆打在了凌子悦的肩上。
就在凌子悦坠马之际,明朔闪驰而过,将凌子悦推上马背。
凌子悦自己也是心中一惊,可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稳坐于马鞍之上,她的面前是明朔挺拔的背影。
明明这少年看起来还小上自己一岁半岁的,临危却不惧,处事沉稳老练,而且极为懂得把握机会。
看来这一场马球没有白打。
凌子悦几个打的畅快淋漓,只是寡不敌众,最终还是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