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中有几分暴戾的意味,但是凌子悦却没有害怕,她看见了他的伤痛。
“因为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你发间的味道,你睡着时的模样……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喜欢与你同榻吗?因为每当我看见你那样安心地睡在我的身边,好像你真的完完全全变成了我的,只属于我云澈一个人的!所以昨夜我对你所做的,不是因为催情药,是因为我想做!”
云澈的气息极为灼热,喷洒在凌子悦的鼻间。
“那年你病重我不得已将你送回云恒候府,锦娘劝我就这样放你走,但是我做不到。”
凌子悦无奈地一笑,眼眶中一片朦胧,云澈在她的眼中变得氤氲起来,模糊了那咄咄相逼的锐利。
“凌子悦知道。殿下每日派宫人前来府中是为了警示父亲,您知道他所有的计划。我离开帝都城,听得歌姬高唱那首民间情歌是为了让凌子悦想起殿下会心软。殿下的竹简上只刻写子悦成风扬尘千里其实是问凌子悦是否愿意为君徘徊!凌子悦愿与殿下携手,但是走出怎样的路来却要靠天意!”
“我是将来的天子,我就是天意!”云澈按住凌子悦的肩膀,他恨她。
此刻他比当初凌子悦意欲借重病脱身时更恨她。
他很她的退却,恨她总是如此淡漠,最恨的便是她从未彻底地爱过他。
“子悦,那你还知不知道你离去帝都那一日我派了内侍去你府中陪着你父亲。”云澈的表情阴鸷,语调中是不择手段的意味,“若是你不回来,我会派人告知父皇,你父亲在帝都城北面的良田乃是侵占民田所得,当年你父亲的侍妾与家奴私通被发现后,那名侍妾被你府中人虐打致死,你父亲为了了结此事谎称这侍妾患天花而亡……”
“别说了!”凌子悦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云澈竟然将候府中所有见不得人甚至于她凌子悦都不知道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当初我想,若是你真的离了帝都,我就一件事一件事将它们抖出来,将你的父亲,将你的家族逼到绝境,我不相信你不会回来求我!”
凌子悦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出来?”
“你不是讨厌我了吗?你不是急着要离开吗?母后以为你很了解我,锦娘也以为你了解我……其实你不了解我。你只看见我想让你看见的东西。”云澈扣住凌子悦的双腕,唇上扯起锐利的笑容,“现在你可以走了,试一试看吧,你能逃到多远?”
蓦地,云澈甩开了凌子悦的双手,凌子悦向后差点栽倒。
云澈换来宫人,冷冷地吩咐他们将凌子悦的东西收拾好,告知凌楚钰前来接回凌子悦。
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凌子悦始料未及。
云澈始终背对着凌子悦,不再看她一眼。
凌子悦的东西本就不多,只得一些衣物罢了,其他带走的也不过是誊抄的书简而已。
深吸一口气,凌子悦掠起一抹浅笑,云澈说的没错,她知道他胸怀大志,知道他想人所不敢想,但是她真的不是完完全全地了解他。
这样也好……不如归去……
“殿下,凌子悦拜别。”
凌子悦深深地行了一个礼,此间过往不再重复,也许岁月绵长,终有一日云澈能平静地看待他与她之间的一切。
云澈挥了挥手,看不出他是否留恋,只道他如此决绝。
凌子悦压抑着,不让自己哭泣出声,眼泪再沉重她也不允许自己将它们滴落在帝宫。
走出门去,凌子悦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眼撞开过往沉淀下的岁月,扬起阵阵尘埃。
云澈依旧背对着她,孤傲着像是一柄利刃,划伤她的眼睛。
有什么从撕裂的缝隙中嚣张着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她以为自从云映死后,没有什么再能让她如此之痛了,但是她错了。
此刻她痛的彻骨。
云澈的呼吸很深很长,他的背影就似沉厚的远山,他的拳头握的极紧,指骨泛白,咯咯作响。
凌子悦蓦地奔了回去,忽的撞在了他的背脊上。
云澈周身一顿,凌子悦从他身后抱住了她。
“阿璃,对不起……”
来到门口的锦娘看见此景,屏退宫人,将门重重合上。
云澈的肩膀这才颤抖起来,双手用力地覆在凌子悦的手指上。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发现……”
37、我是你的眼
不是因为没有发现他有多恋慕她,而是她竟然没有体会到他将她看的有多么重要。
“其实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将你留在身边。你……从来不是那种像是摆设一般被藏列的女子。这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像你一样梦着我的梦了,所以我放不开你……把你揉碎了扎伤了自己也要握在手心……你心中一直害怕着,害怕伴君如伴虎,害怕终有一日我会对你刀刃相向……你心底知道面对我你必得学会明哲保身……所以你敬我,连为我死你都不怕,但你不敢爱我。”
凌子悦的额头抵在云澈的背脊上,她紧紧闭着眼睛。她与他太过紧密,因为没有距离,有时候反而更加看不清彼此。
“我记得那年凝瑶郡主远嫁戎狄,我陪着你站在城楼上目送她离去。郡主她不断掀开车帘回望帝宫,眼泪纵横……你说若是云顶王朝的男儿争气又岂会让戎狄人如此猖狂?若我云顶铁骑越过北疆二十四郡直捣戎狄,又如何须将弱女子远嫁蛮夷?我记得你的眼,你说话时的神情……我第一次发觉原来在你身边是这样令人庆幸的事情……你说我梦着你的梦,你错了……是我深陷在你的梦里难以自拔……所以我决定要离开你。”
云澈用力地抿着唇,他的手指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松开。
“因为我们所看见的如果永远只局限在这帝宫之中,那么我们的梦就永远不会实现。我要离开你的身边,亲眼去看朝堂之外发生了什么,去认识那些有能力有胆识的人,我要将他们也带入你的梦中,我要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我要那些安于现状的人们知道……你会改变这一切!”
瞬间,云澈的眼睛睁开,原本颓然的背脊挺直。
他终于明白了,凌子悦要做的不仅仅是他的女人。
她要做他的眼,代他去看外面的天空。
她要做他的利刃,刺进那些固步自封的心里。
他的心满溢地要爆裂开来。
“所以请殿下让我去……让我也能完成我的梦。”
凌子悦松开了手,缓缓退后,在云澈面前郑重地跪下,极为用力地行跪拜之礼。
“凌子悦,我从不愿你将我摆在这样高……这样遥远的位置。”云澈侧过脸,却未转身看凌子悦。
“你给我的,比我想从你那里得到的要大的多。正是因此我求之而不得,也正因此……我会更想爱你。”
凌子悦垂首一笑,“可是殿下,您要的凌子悦也并不是那个在后宫谦顺恭和,陪伴在君王身侧只求宠幸的女子。”
“所以,我放你走。在我还能忍住之前……你走吧!”
云澈挥了挥衣袖,沉重而飞扬,似有滔天江水从袖中飞泻而出。
凌子悦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殿下,凌子悦拜别。”
大门再度被推开,凌子悦一步一步离开了太子宫。
云澈的呼吸屏在胸中,时间就此凝滞。
宫人们立于门外,低头不敢出声。
而云澈的身影却从未改变。
日光倾斜,没入室中。
暖意散去,月上宫阙,一切清冷起来。
锦娘缓缓走到云澈身后,低下头来,“殿下……凌子悦她已经走远了。”
“嗯。”
云澈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缓缓靠坐在案几上。
凌子悦步履平静,走在那他走过无数次的宫巷中。
宫门前,一个青年男子站立在那里,等候多时。
凌子悦咽下口水,她以为自己早已舍弃了过去,舍弃了一切,但很多人事是无法割舍的。
凌楚钰见到凌子悦并未多言,侍从将凌子悦的东西搬运上车,凌楚钰上车时侧过身来,向凌子悦伸出手来。
“子悦,回家了。”
那一刻,凌子悦压抑不住眼眶湿润起来,凌楚钰的手是那样令人安心。
凌子悦上了马车,兄妹二人并肩而坐。
自那日从城郊别院回到帝宫,凌子悦已有两年未回云恒侯府,今日再见凌楚钰,他已经是一个俊朗成熟的青年了。
车轴声响不断,马车驶过帝都街道,耳边人声喧闹,凌子悦仿佛从云端回到了人间。
府门前,母亲与凌子清已然等候多时。
“哥哥!哥哥!”凌子清来到车前迫不及待地撩起车帘,兴奋地往里望。
离别时的凌子清还是蹒跚学步的稚童,如今也有四、五岁了。
他是凌家唯一不知道凌子悦身份的人,在他心中,凌子悦始终停留在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