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被硬床板硌的肉疼,我侧了侧身,想要翻坐起来。可刚准备用右手撩被子,却发现右臂已经空荡荡毫无反应了。
其实还有些疼。
但比起已经失去的右臂,这点疼痛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我使劲闭了下眼睛,多希望再睁眼发现都是我的幻想,可心底另一个声音却说“别傻了,别傻了,你成残疾分子了,以后上公交车也不用买票了!”……
我长嘘一口浊气,用左手撩开被子,扶着床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残缺的右臂被崭新的绷带包扎,从瀑布上掉下来划伤的皮肤也都抹了药,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衫。我这会儿才有心情打量身处的环境:一间不大的竹屋,这里是卧室,只放着一个小柜子和床铺;外面的房间稍微大些,摆着桌椅板凳,墙上挂着蓑衣,墙边搁着一盆奇形怪状的植物,角落里的农具摆放的整整齐齐。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屋里光线不足,我走到门口,伸手将门推开。
顿时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我眯了眯眼,等适应了这阳光才看清这是怎样的地方。
远处延绵起伏的青山一碧千里,山顶云雾缭绕,竹屋建在这边山头。屋前是个空旷的院子,从山腰到山脚,顺着坡路大片绿油油的梯田高低错落,层层迤逦而下,田边还有几只白胡子山羊在悠闲的吃草,连空气都如同洗过一样。
我看着这景色呆愣半晌,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做梦。
便在此时,突然“砰”的声响,我吓了一跳,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飞快的看了我一眼,我正想招招手,问他这是哪儿,他却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我歪了歪嘴:“跑什么跑,我又不吃人。”
那小屁孩跑下坡又摔了一跤,下刻却被人扶起来。那人戴着斗笠,背个背篓,农民打扮,我还以为是那小屁孩的亲戚,却不料那人和小屁孩说了几句话,摸了摸对方的头,便让小屁孩走了。
然后……
朝竹屋这里走来。
我这时候才看清那人是右手扛着背篓,只有一只手,只有右手。
和我一模一样。
我一时间忘了说话,待那人走到院子里,熟练的将背上的背篓放下,才伸手拿下头上的斗笠。
他扬起脸朝我笑了笑:“幽若,你醒了。”
来人头发束在脑后,面目平凡,这一笑眼睛都没了。
“……秦霜?”
我怔了怔,道:“是你救的我。”
这句话本来是肯定句,但秦霜却摇了摇头道:“不,村民把你救起来,我恰好路过,才把你带到此地。”
我并没有太注意他的话,反而总觉得他总往我脸上瞧,我横眉冷目脱口就说:“你看什么看?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吗?”说罢伸手就准备抹一把脸。
“别!”秦霜想阻拦我的动作,可他终究迟了。
我只觉得左手掌心触感凹凸不平,明明摸的是自己的脸,却仿佛摸在摸粗粝的砂纸。越摸越痛,越痛我越要摸,我心里急切的想要将这“砂纸”抚平,可除了让面部火辣辣的疼,什么作用也没有。
秦霜终于看不下去了,道:“幽若,快住手!你脸上的血才止住,不要去碰。”
我终于明白那个小孩为什么见了我要吓的逃走了。
这脸……不知道有多狰狞!
“……镜子,给我镜子!!!”我像个泼妇一般,对秦霜咆哮。
秦霜站在原地,并没有给我拿。
我呵呵冷笑两声,转身冲进房里,翻墙倒柜的找镜子。
我倒要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了,啊!我倒要看看,我还能惨成什么样子!我把秦霜屋里翻的乱七八糟,他若再不阻止我,绝对会把他这房子拆了。
于是他拍了拍我肩,递过一面落灰的铜镜。
我一把抢过铜镜,哈口气,用袖子擦干净灰尘。咬紧牙关,深吸了口气,才有勇气将镜子放在自己面前。
古黄色的铜镜,映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本来因为那场大火,我的脸颊便被烧毁了一块皮肤;河底尖锐的碎石,更让我脸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因为在水里泡过,这些伤口变成更大的裂痕,皮肤微微翻卷、发白。
“砰”的扣上镜子,我低下头,不禁双肩发抖。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
不,不不,我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系统,错的是这个游戏,错的是这个世界,是这里所有人!唯独不是我做错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遭受这些?!
为什么啊!
“幽若?你……你……”
秦霜想要安慰我吧,可是他“你”了半天屁都没放一个。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明明有眼泪却生生流不出来,最后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跪坐在地上,像个疯癫的神经病。
我突然呵的笑了下,扶着墙壁晃晃悠悠的站起来,猛然一脚将那镜子踹飞。
秦霜又是一脸茫然的神色。
我瞧他一眼,挑起眼梢,问:“你以为我会哭吗?你以为我会因为这种事情伤心吗?你以为毁容断臂能打击到我?!”我仰头一笑:“哈!我告诉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全都不在乎!系统那个老骚包以为这样就能打垮我?她做梦!”
我指着房顶大喊大叫:“我烧不死!我摔不死!谁能比得过我?谁能?!”
我一边叫喊一边甩脑袋摇头,秦霜愣愣的看向我欲言又止。
“你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毁容啊!”
秦霜闻言撇过脸,不看了。
“我再告诉你,就算我毁容了,我也比你好看百倍、千倍、万倍!”
“你就只配得个零分回家煮蛋!你们这些NPC,全都只有煮蛋!煮蛋!”
“我永远比你们好!永远都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朝着秦霜不停大吼大叫,而他也就站在原地任由我发疯。通过这些不堪的话语,我心头才能好受一些,才能舒服一些。所以我不停的谩骂,不停的谩骂,从早到晚,从日到夜。
秦霜最后走了,又来了。
他来给我送饭。
送完饭,听我喋喋不休的骂了会儿,给屋里点上灯,便又走了。
屋外天已经全部暗下来。
我的嗓子已经骂不出半句话。
于是我不骂了。
我坐到桌边,撩了撩乱糟糟的发丝,用左手拿起筷子,僵硬的戳饭。
饭是白饭,上面卧了个煎蛋,还有些青菜。
我不是左撇子,所以很不利落,米粒洒了一桌子。
白白的米饭,刺目极了。
我双眼放空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走到卧室找到毛笔。
“你很圆。可是个子矮的看不见,跳起来才能踢到别人小腿;腰围太粗,像个大水桶;皮肤又糙又黑,仿佛是非洲酋长把你养大的。就凭你的体型,我给你负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
语毕,我抬手给饭碗画了个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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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以为自己威武雄壮,实际上脸平的像平底锅敲过似的。整天站这里一动不动,吆五喝六几个兄弟就牛叉的不行,你那些兄弟也跟你一个德行,别介,昨天我已经给他们负分纹身了,今天就轮到你!”
伸手在最后一面干净的墙上画个大叉,我又走到角落里那盆植物跟前,蹲□子说:“你长得丑!真丑!头发稀稀拉拉快要秃顶,身上还细胞增生引起皮肤病,浑身是刺,鬼都被你吓走。颜色灰不拉几,这么丑你是怎么好意思活在地球上的!我给你负无穷!”
说完,我伸手“咔擦”折断它的枝条。
“幽若,你在做什么!”
秦霜推门而入,便看到这幅景象。原本干净整洁的竹屋,现在墙壁、桌椅板凳、茶壶、烛台……上面都写写画画了大叉和凌乱的“负分”二字。
我将枝条扔在地上,并不看秦霜一眼,拿着毛笔继续在那盆植物身上乱写乱画:“……不对,你这么丑,根本连分都不该得。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你更丑的玩意儿了……”
“住手!”秦霜冲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上的毛笔。
我失去毛笔登时尖声惊叫:“还给我!快还给我!!”
秦霜看着我沉声道:“幽若,你不能再这样疯癫下去了。”
“疯癫?你说我疯癫?”我自嘲笑说:“我已经这样了,连让我疯癫的权利……都不给我?”
秦霜从来没有和我有过深交,他和这里所有的NPC一样,无法了解我心中的苦闷。
我朝他伸出手,哀声道:“求求你,把笔还给我。”
只有握紧这笔,我才觉得自己还不是最丑的人,天下间比我丑的事物还有很多,我不丑,即使毁容,我也不丑……
也许是我真的太可怜了,秦霜怔了怔,便真的把笔交还。
我握紧了笔,又开始在墙上乱写,嘴里嘀嘀咕咕的对这些事物吐槽,贬低,让它们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