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娆婷婷起身:“我想请公子到惊云山绝顶之处,共赏这如画江山下一场好戏,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哦?”皇非饶有兴趣地看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轻移莲步,先行带路。
穿过整片茂密的修竹,她引他沿山崖一路而上,峰顶陡峭几乎寸步难行,她却专捡险处落足,衣袂飞拂间身姿飘然如风,似是有心考较他的轻功。留心看时,却见他始终在她身后半步之遥,步伐从容气定神闲,不急不缓如履平地,心中不由暗赞,便这番风采气度,少原君果不是浪得虚名。
峰顶极高处直接天宇,身处其上几可抬手尽揽星辰,山风浩荡,吹得茫茫云雾在近旁迅速飘过,竟令人生出行于云端的错觉。然而山路骤然收起,面前只余一道狭窄的青石。子娆飞身踏落那青石之上,回头看了皇非一眼,便径直转身而去,妙曼的身姿瞬间没于浮云深处。
皇非笑了笑,亦施展身法,紧随其后,丝毫不因面前未知的险境而有所畏惧。
两人一前一后踏云而行,没过多久,眼前突然风清雾散,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这道青石尽头竟是另外一座山峰,自然鬼斧天工,化石为桥,将两座山峰巧妙的连接在一起,穿云而过,别有天地。
繁星如玉,深邃清亮,点点洒落山野,凭着过人的目力皇非发觉这山峰之上竟有屋宇连绵,七座殿宇点缀在苍翠葱郁的山岩之间,隐成七星之势,拱卫着正中一座雄伟的大殿。而耳边似有飞瀑溅落的声音,一阵风过,隐有水雾沾衣欲湿。
子娆俏立于石桥尽头,待他走近,随口介绍:“此处是我冥衣楼总坛。”
皇非将目光从山间收回:“姑娘将我带入帮中重地,难道不怕将来事有万一,惹出祸端?”
子娆媚媚一笑:“没有我带路,你过不了那‘云索飞桥’,待会儿我若不带你回去,你也一样走不出去。”
皇非亦笑道:“姑娘莫忘了我走过一次,我若出去了,又如何?”
子娆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你若出去了,便再也进不来。便是你师父仲晏子亲临此处,也未必能出入自如。”说话时她飞扬的神态很有些娇俏的意味,不知如何,竟看得皇非心中一动:“如此说来,姑娘莫非与家师相熟?”
她只斜他一眼,笑而不答,转身带他来到一座高耸的云台之上。皇非放眼望去,不禁大为惊讶,原来身临此处竟能尽览九域大地江山,夜色苍穹之下,红尘三千,灯火万丈,山河城池的轮廓与白日迥然相异,在深夜繁密的光亮之中如一幅无尽长卷,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壮丽。
轻云过袖,衣带当风,那一刻身处浩茫天地,无人不觉自己渺小,然而举手之间江山在握,却又有舍我其谁的豪情凌云而生。
“公子可知,我为何要带你来此?”耳边传来子娆清柔的声音,皇非长吸一口气,转身相询:“非愿闻其详。”
子娆轻描淡写地答道:“我想请公子从息川退兵。”
如此话语,引起皇非意外的笑容:“姑娘以为我会答应吗?”
子娆前行几步,只身立于云台边缘,静静望向远方,云雾之中袖袂飘摇,宛若天人,“公子定然会答应。”
这一问一答尽做人间风云变幻,战与不战皆在他一念之间,苍茫王域,她看不得任何人挥兵践踏,抬手指向西南方向,“子时已过,公子请看。”
她所指之地乃是距惊云山不远的楚国边境,皇非遥望过去,起初并未见有何异样,但不过半盏茶时分,他突然敏锐地察觉到,目所能及之处有一道烽烟意外升起,所处位置正在楚穆交界。他以左卿之职官拜上将军,对楚国军政了如指掌,立刻便知这是边城遇警求援的狼烟,心中震惊非比寻常。果然那烽火接连燃起,直往都城上郢方向而去,在原本平静的大地之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八百里烽烟报急,除非是有敌国大军来袭,否则不得擅用。皇非毕竟出入朝堂、领军沙场,一份处事不惊的沉稳早已深入骨髓,纵然心中惊涛翻涌,面上却仍如平湖不波,只是看向子娆的眼中不可避免地带了淡淡犀利,“不想冥衣楼如此手段,竟能令穆国大将卫垣发兵攻楚,姑娘高明,非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他单凭如此情形便能立刻断定敌军来势,准确无误,子娆心间亦有一凛。回首四目相交,他面上如笼淡霜,一丝冷然于俊美中勾出硬朗的线条,天宇星光之下竟有摄人的气势笼于周身,令人瞬间感觉到千军对峙时无形的杀气。在他逼视之下,子娆却缓缓笑了:“公子言重了,我这小小女子,哪能令穆国上将军俯首听命?卫垣此举不过势之所趋,恰巧与我一样,欲请公子退兵息川罢了。”
皇非冷冷道:“我若不答应呢?”
子娆轻叹一声,低头审视自己纤美修长的手指,唇角如丝微笑,似媚毒噬骨勾魂夺魄:“我指尖之上有十种毒,息川城外你沾了我的蔻丹,那是凤仙子的汁液,方才你饮下的三盏酒,第一盏中我本来打算用曼陀罗,第二盏,我可以用赤锦红,剩下第三盏,便用蓝烟子。但这几种药你即便喝了也无妨,因为它们相互克制,并无害处,除非,我用了这千紫万红。”
淡紫色的蔻丹点缀着指尖,衬着她凝脂白玉般的肌肤,一抹艳色妖冶。皇非面色静冷,负手而立,淡淡道:“可惜你现在已失去了机会。”
子娆自睫毛下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所以此时我拿你无可奈何,你的剑太利,我没有取胜的把握。”
皇非不语,只静静看住她,待她把话说完。她侧身回视那烽火之地,长发临风飞舞,风姿狂肆,几夺星辰之色。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若要令楚军退兵,还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刺杀楚王,这对冥衣楼来说,绝非难事。”
皇非眉心猛地一收,眼底瞬间闪过怒色,但人却冷冷笑了:“我王若有万一,楚军必定踏平冥衣楼,包括帝都王城。”
子娆亦拧了眉,转身将他望定:“冥衣楼与王族的力量,并非不堪一击,纵被夷为平地也足以重创楚国。公子慎思,你我双方两败俱伤,得益者何人?”
皇非目光似有穿透之力,直要将眼前女子心思看穿。便是最强悍的对手也没她这般花样百出,从一开始便步步为营,她是否早已算准了他必然会答应她的要求?这双纤柔玉手之下,她设了多少局?这一片残破江山,为何令她如此费尽心机?她背后的冥衣楼又与王族是何关系?他心头骤然闪过帝都墨烆的行踪,蛛丝马迹,渐做一张细密蛛网,背后似有一只手已然翻弄了风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玄衣飞舞似火,白衣冷冽如雪,注视与注视之间滴水不漏的心思,目光与目光相撞风云翻涌的激荡。片刻之后,皇非突然朗声长笑,“上兵伐谋,我皇非征战多年,今日棋逢对手!楚军退兵息川,帝都以玉璧百对、美酒千坛、三万金帛犒军,若楚、穆交战,王军需发兵助我楚国,兵车不得少于五百辆,将士需满万人。”
子娆眼角微挑,立刻道:“玉璧百对、美酒千坛、金帛一万,楚、穆交战,帝都遣使调和,不出兵马参战。”
只要烈风骑回师楚国,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自不需他人插手,皇非原本也意不在此,任她讨价还价:“王族需给天下一个交代,九夷族无端受诛,几遭灭族之祸,此事又当如何?”
“只要九夷族肯撤军罢战,王族自会还他们公道。”
她答话的神态傲然自若,难掩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决断于指掌之间。皇非看得清楚,墨色瞳仁微微收缩,子娆惊觉他的探视,明眸一转,曼声笑问:“不知那且兰公主究竟与公子是何关系,公子要这般替她谋划?”
皇非不慌不忙道:“是友非敌,敢问姑娘与王族又如何?”
子娆亦从容:“是友,非敌。”
皇非闻言失笑,眉心却带一分凝重。如今息川得之无益,王族气数未尽,穆国兵锋已现,宣国自不会无动于衷,事态未明,静观其变是为上策,却只怕九夷族大军已至帝都,他亦无把握能及时阻拦。深深看向子娆:“九夷族未必善罢罢休,巍巍王城,姑娘还是小心为宜。”
子娆含笑不语,遥望苍茫山河,九域正中,云雾深处,一座雄伟的城池依稀可见,帝都,自不用她去担心。
第8章 第八章
雍朝帝都建于岐山南岭,泗水两条支流交错而成的护城河周回七十余里,河宽水深,易守难攻,在帝都周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越过重兵把守的三十六座浮桥,可见外城高逾十丈的城墙如山耸峙,九道城门由此深入,进入内城,便有殿宇巍峨,宫室连绵,方是气象森严的王城重地。远远看去,整座城池依山而建,势如盘龙,雍容险峻,其城之坚,虽千军万马难撼分毫。自雍朝立国至今,从未有任何军队攻破过这座城池,高高在上的帝都,是天下人如神祗般敬仰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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