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歧道:“据说并无损伤。”
皇非对这答案似早有预料,笑道:“穆国这位三公子,看来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老穆王放着诸多庶子不选,单单将他送到我楚国来做质子,果然别有用心。”
善歧道:“听说老穆王已病入膏肓,穆国如今是太子玄御当政,想必对这三公子是越发不放心了。”
皇非眼角一挑:“人既在我楚国,总不能让他们太过放肆,老穆王毕竟还在,含回公子亦在穆国,莫给他们生事的理由。派人将那两具尸首送回穆国,替我问候太子御。”
“是!”善歧应命,继续道,“帝都那面倒有个消息很奇怪,似乎和那靳无余齐名的左卫将军墨烆日前离开帝都,去了穆国。”
“哦?”皇非道,“他见了何人?”
善歧摇头道:“他行踪十分隐秘,我们只知道他人在穆国,至于其他,却一无所知。”
皇非应了一声,负手缓缓踱步,似暂时陷入了沉思,却忽然间,心头警兆骤现!
便在此时,城外密林中毫无预兆地爆起一团光亮,半空之中化作一丛耀眼锐光,流星惊电般射向飘扬在城头的楚军战旗!
那光芒极快,挟锐风强劲,转瞬即至。众将士大惊失色,不及阻拦,却见阳光下一道剑芒惊现,皇非腰畔那柄名震天下的“逐日剑”如白龙穿云,一声清啸,后发先至,在旗毁杆折之前截住来者。
两道光芒凌空交撞,猛然盛开层层炫目的光雨,星星点点向四周散落而去,刺得人眼如盲。皇非一剑中的,却觉剑下轻若无物,极不真实。就身边在漫天剑光中,那被他斩中的东西随风而起,飘然化作一只只墨玉色的蝴蝶,于一天阳光之下翩跹起舞,婉转多姿。迎着光亮似能见那蝶翼上有若隐若现金星点点,迎风飘转时,如道道轻盈而美丽的烟火,点缀着一望无际如水的碧空。
墨蝶翩翩,落上城头的旗帜,落上皇非的剑尖,在他身前流连飞舞,一缕似有似无的幽香依稀传来,随着蝴蝶的舞动,若即若离。众人都呆看着面前,一时被这美景所惑,忘记了言语。皇非审视四周,却是眉心渐锁。便在这时,伴着一阵焦灼的气息,所有蝴蝶忽然化作火焰盛放,火借风势,瞬间将那风中战旗没入一片烈焰之中。
火光爆现的一刹,皇非早已掠出数丈,身前火焰只成为他剑下丝缕残烟。他在城郭突起的青石之上借势一点,几个起落便往那片密林中追去。
林中有衣影一闪而过,飘忽如山间一抹淡烟轻雾,并没有逃过他锐利的眼睛,但追至近处,对方却已踪迹全无。阳光自枝叶间洒下斑驳的光影,山野寂寂,空无一人,唯有几只墨色蝴蝶上下飞舞,与在城头所见一般无二。
皇非前行数步,意外见到一株大树之上书了几行朱字:惊云之巅,九域江山,子时夜半,邀君赏谈。
他还剑入鞘,以指尖沾了那妖冶艳色,低头引至鼻下,果然又是那熟悉的幽香。放眼山野,他直觉与那神秘女子相距不远,风中似见她清魅的气息,与满山草木的芬芳纠缠漂浮,醉人心神。
此时烈风骑众将士亦先后赶至,见此情形,都望向皇非。善歧上前一步:“公子,这分明是冥衣楼设下的圈套,不如让末将率人马前去,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皇非淡笑道:“兵锋不入惊云山,这是昔年诸侯国共同盟誓定下的规矩,有违誓者,天下伐之,并非说笑之言。人家既留书相约,我们怎好失了礼数?”
息川地处王域边缘,东临岐山,西带雍江,汶水、泗水交汇于此奔腾而去,直入惊云山脉,此段路程不过百里之余。皇非进入惊云地界正值日落千山,天边云霞似火,山中飞鸟投林,山野四合宁静旷远,渐渐笼入一片瞑迷的暮色之中。
果不出所料,在山前又见那墨色蝴蝶,似引路的使者翩跹于前,翼上点点金芒在风中流转如散落的星辰,云雾之间时隐时现。
皇非不慌不忙负手随行,一路但见峭壁深峡,险峰叠翠,流岚浮云,缥缈如幻。那山路曲折通幽,于不可能之处转折而上,渐行渐高,两侧林木亦渐做一片苍翠竹林,夜色下无边无际地铺展于云雾深处,清风过时连绵起伏,涛声如海。
行于这云山竹海之中,但觉神清气爽,尘虑尽消。待到峰顶,那墨蝶翩然消失在视线之中,皇非抬眼望去,只见苍穹之下星空璀璨,山顶一方白石平坦开阔,一名玄衣女子以手支颐,合目而卧,云衣广袖闲闲流泻于石畔,如夜色深处一抹云迹,自在而写意。
竹影潇潇,微风送来丝缕如水幽香和淡淡美酒醉人的气息,皇非驻足的那一刻,子娆星眸微启,随着唇角优美的弧度,两道清透的目光落于他的脸上。
白衣临风,从容潇洒,皇非悠然立于竹林之前,并不急着开口。
子娆凝眸看他,忽而妩媚一笑,素手执壶微微一倾,玉盏之中星光洄转,清香四溢,“子时方至,公子果然是守约之人。”
她的声音柔媚清雅,带着淡淡的慵懒的意味,令人想起夜半花满春庭,轻红飘落时幽静而婉转的姿态。皇非缓步上前:“惊云圣域,佳人有约,非又岂敢迟到?”
子娆托了玉盏,朱唇微启:“那这一盏酒,我便谢公子如约而至。”
皇非一笑,欣然将酒饮尽。那酒入喉甘冽,似一道清流直浸肺腑,悠远明澈的酒意千回百转,渐作浓烈香醇,回味深长,他忍不住赞道:“好酒!”
子娆再举手斟酒,皓腕似雪,细流如注,淡淡冰蓝颜色晶莹沉浮,明澈剔透,隐有风之清凉,雪之澄洁。她悠然道:“惊云山巅有泉自云中而下,撷天地之灵气,得日月之精华,虽琼浆玉露不及其万一。以此酿酒,名为‘冽泉’,公子以为如何?”
“风为衣裳云为台,月下有酒天上来,美人如玉,美酒如泉,自是妙极。”皇非笑道,英气逼人的俊面染了酒意,看向子娆的眸底深处似有一抹迫人的光彩。
子娆嫣然而笑:“这第二盏酒,是谢公子息川城中箭下留情,让我将靳无余带走。”
皇非眉梢一动,把玩手中玉盏,浅啜了一口:“姑娘不妨替我转告靳无余,待他伤愈之后,我愿再领教他的剑法。”
子娆优雅垂首添酒:“此话我一定替公子带到,想必靳无余也正有此意。”
皇非将酒饮尽,看向她的目光半是含笑半是玩味,不知这第三盏酒却又如何。便见她黛眉微挑,眼波明媚:“这一盏酒,是向公子赔罪的,今日毁了城中战旗,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夜色下伊人风华出尘,轻颦浅笑自成风流,那眉间眼底,一宛转、一曲折、一浓勾、一淡描无不是一番别样的韵致,竟似美到了极处,几乎叫人看去便移不开眼。皇非以手指轻轻扣动玉盏,漆黑的眸子映了夜色,笑意深长。来此之前他心中颇有兴师问罪之意,不料风清月朗,红颜在侧,她亲手执酒轻言笑语,句句坦荡,声声柔婉,竟叫人始终无从发作。他不动声色笑了一笑,朗目之间隐见锋锐:“旗者军中之魂,以一盏酒换我烈风骑的战旗,姑娘这盏酒,未免太烈了些。”
子娆淡淡抬眸,细密的睫毛底下轻光一闪,隐见几分傲然:“我毁那战旗倒也并无恶意,只是因它不该出现在王域。公子无故取了息川一面王旗,还一面烈风旗,也算公平。”
皇非剑眉一扬,锐利的眼光扫视而去。子娆亦保持着之前高傲的姿态,对视之间目光交击,石上清酒冰色幽澈,一丝波澜沉进深深光影底处,渐见寒凉。阵阵山风飞拂,一人发丝轻扬,一人长衫飘荡,四面竹海涛声翻涌,绵密澎湃,更显得深山空寂,不似人间。片刻之后,子娆轻轻转动玉盏,突然抿唇而笑,“人家诚心备酒赔罪,公子又何必动怒呢?”
皇非心底微微一动,那一笑间熠熠夺人的眸光,让他直觉眼前这女子并不简单。却见她拂去石上几片竹叶,盈盈举杯:“这样如何?我知道公子心中定有不少疑问,公子饮了这盏酒,便可随意问我三个问题,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非俊眸微抬,一瞬不瞬地看她一会儿,突然也是一笑,举手将酒饮尽,照杯一亮。在她为他添酒时淡淡问道:“姑娘身上的‘幽罗玄衣’乃是凰族至宝,“冽冰”、“焰蝶”皆是巫族不传秘术,两者得其一已是不易,姑娘却兼而有之,请问究竟是何人?”
子娆轻轻一展罗袖,皇非眼目锐利,意外见她衣襟之上竟绣有精美的夔龙图案。“我是冥衣楼的主人。”她的答案亦让他十分惊讶,不料威震江湖的冥衣楼主竟是如此妖娆绝色的女子。
“失敬。”皇非不由再次将她打量,目光掠过她的眼底,对这话的真伪再做评估。她平静与他对视,唇角始终含一抹魅人的浅笑,眼中波澜不惊,未见丝毫端倪。
皇非略一思索,徐徐再道:“姑娘今晚特意约我来这惊云圣域,想必不只为饮酒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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