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习惯了官场的阿谀奉承,尹老头听完我这通废话也没甚反应,顿了一下,忽又道:“月儿啊,你也不小了,如今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你可有什么心仪之人啊?”我不禁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本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你圈在落春园,连养的鸽子都是雌的,见过的男人一只手便数得过来,且这些男人不是妻妾成群的老头子便是牙牙学语的娃娃,我倒是心仪哪个去!
腹诽完,我恭敬地说:“父亲,月儿的心仪之人有很多呢,有父亲大人,厨房的李婶,环玉……”在我把尹府里所有我接触过的人全部数过一遍之前,尹老头忙不迭截住我的话头,语重心长地道:“我的月儿啊,为父说的心仪,是说男女之情啊。”
切,以为本小姐傻啊,什么男女之情早在本小姐很多年前翻你枕头底下的禁书时便清楚得很了,无非是花前月下并酸诗两三行,然后便滚到床上去了。“父亲,这……月儿不懂”,该装的还是要装,我细声细气地说完,尹老头满意地点了点头。
“无妨无妨,男女之情本就是那水中月镜中花,懂得了反而平添烦恼,依为父看,月儿如今这样甚好,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儿可莫要学那乡野敝妇耽于情爱,被那登徒子骗了去”。尹老头摇头晃脑地讲着大道理。“月儿不敢”,我福了福神,继续装我的大家闺秀。
在确定了我思想端正五讲四美之后,尹老头终于开始了正题,“月儿啊,你且听为父细说,皇上此番送皇子和重臣子女上山的目的,可不仅是为父方才所讲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皇上将皇子并重臣子女送上那与世隔绝的山上,是为那太子与太子妃之位谋划。皇子们远在千里之外,没有外戚帮扶也无法插手政事,正是识得皇子品行才华的时候,虽说是天高皇帝远,但那山上的大事小情,皇上必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太子之位如今未定,几位皇子均乃人中龙凤,太子之位落于谁家尚未可知。自古太子同太子妃便是相互成就,皇子以姻亲借重臣之力夺嫡,皇帝借姻亲掣肘重臣,重臣则靠姻亲巩固自身地位,是以,此去琼鸾峰,月儿务必设法得取贤王青眼。
为父思度已久,贤王为人宽厚且处事谨慎,身为长子,对几位皇弟十分照顾,深得皇上喜爱,在朝中也有颇多臣子支持,且贤王母系宗亲并未入仕为官,免却了外戚干政的隐患。是以,依为父看,如运作得当,贤王当能继承大统,但,为父能看到的旁人自是也能看到……如今这庙堂之上,除了几位皇子的母系宗亲分别把持着自己的一块势力,能与为父争上一二句的,也只有那李期了。
这李期仗着自家世代为将手握重兵,处处与为父作对,其女李思韵虽也算有几分姿色,却被那李期娇惯得不成样子,镇日骑马挥鞭,完全不顾男女之妨,公然出入军营,还甚喜与军士论那兵法阵法。
李期同为父一样看重贤王,此番在山上,月儿定要将那李思韵比下去,让贤王选择我尹家,如此一来,等皇上百年之后,便是为父将那李期踢出朝堂之时。哼,我尹茂修岂是他那老匹夫可以小觑的!”
看尹老头在一旁吹胡子瞪眼,我一边在心里暗笑,一边偷偷打起自己的小算盘:说白了,这琼鸾峰之行便是皇帝一手安排的皇家相亲会,借此机会倒是可以看看有哪些有潜力的靠山。这贤王很可能是个不错的靠山,但是我也不能心急,还得先见见这几位皇子,好好盘算一番,毕竟这夺嫡的大事,压错宝可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至于尹老头的千秋大计,只能看最后我与他是否能志同道合了。
这琼鸾峰之行,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三章 尹大小姐的价钱
私以为近日来必会有好事者兴风作浪,是以无论是课业还是才艺我都勤加练习。犹记得有一日,尹老头的某位西席有幸看了本小姐临的诗,那书生盯着本小姐的大作良久,脸憋得通红终于挤出一句:“大小姐的字十分的……自我”。
是了,本小姐的字的确很是有些尔尔,这些年来如同尹老头的求子大业一样,本小姐在练字方面也是十分的努力又上进,无奈那狼毫羊毫似是上辈子同本小姐有仇,任我使尽力气想尽办法都无法运用自如。
本小姐深以为如若这笔再细一些硬一些,握笔之法变上一变,本小姐的书法定非池中之物。但,想也白想。既然练不得一笔惊艳的好字,我还是努力练出一副行云流水的架势吧,输人不输阵。且,据那教我书法的老头子说,本小姐这不过尔尔的字,比之别家的闺房小姐,却也端的是清秀雅致了。
且说除了这书法,本才女第二头疼的便是那经纬纵横的棋盘,每每盯着那横横竖竖黑黑白白,本才女都恨不能把他们挨个扔进水塘里打水漂,天元、星位什么的最讨厌了。尹老头搜罗了许多旷世棋谱让我学习,全都被我垫了桌脚。
时至今日尹老头还不知道我的棋艺差到了怎么个地步,因其每次与我对弈我便先把他吹捧得飘飘欲仙,再假装自谦地说几遍自己棋艺差得了得,最后再扭捏几句不敢冒犯父亲大人,基本上都能混过去,因为即便输了尹老头也觉得是我让着他,而尹老头棋艺更是十分尔尔,故而我还能赢上一二。
数来数去,本小姐最拿得出手的便是琴艺了,比起依依呀呀地唱曲,我更喜欢轻拢慢捻。弦在指间,我才觉得自己安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因为我不喜赋诗作画,轻歌曼舞,除却必要的练习,我把很多的时间都花在了练琴上,每日院门紧闭,把下人打发得远远的,少有人知道我这位大小姐镇日做些什么。
这尹府没有人真正把我放在心上,自然不会有人发现我指腹上被琴弦磨出的薄茧和偶尔出现的细小伤口。
距上次见尹老头已有三日了,今日我正奋力临字时,尹老头似是朽木逢春,圆滚滚的身子颇有些轻巧地冲进了我的小书房。看着他气喘如牛的样子,我瞬间觉得原本凉风阵阵的书房变得十分闷热。“父亲……”,本闺秀捧起一杯茶,柔柔道:“这日头大,父亲想是口渴了,先喝杯茶吧。
尹老头摆了摆手,又喘了两下,“月儿啊……还记得为父前几日同你说的大事吗,今个皇上下旨,宣你并其他几个重臣子女明日入宫面圣,这可是你接近皇上的好机会啊!明日你且好生装扮,旁的事情为父自会替你打点,月儿此去需小心谨慎,切不可行差踏错啊!”
一听见“入宫”二字,我的心不禁跳了两跳。这皇宫可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皇宫里住的我可是个个都得罪不起,若是我哪句话触了谁的霉头,别说我的傍靠山大计,我的小命早早便交代了。
可话说回来,皇宫可是靠山云集之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相信,要想过上我向往已久的妥帖日子,皇宫必然是我绕也绕不开的地方。
等等,方才尹老头说什么!接近皇帝的好机会!他莫不是还打着做皇帝老丈人的算盘呢!我偷偷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尹老头果真是打算把我卖个好价钱呢,卖给皇帝还是卖给皇子,他竟都算计上了。他养了我这么个女儿,倒也真真是怎么算都不亏!
时不我待,我需得尽快想办法,不能被尹老头就这么卖了,且就算要卖,钱也得落到本小姐的手上,价也得本小姐定。
第二日大早,认真将自己打理了一番,我端着大小姐架子慢慢挪到尹府门口,将尹老头塞给我的一大包银钱藏好,便躲在车里假寐。此次入宫,我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还是先养精蓄锐的好。
恍惚间,突然听到车外十分喧哗,似是家丁与他人起了冲突。我靠向车窗,还未问出“怎么了”,便透过窗子看到一辆并行的马车正同我的马车双双卡在了路口。“大胆!敢挡我们的路,你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谅你也不知道,你若知道又怎敢与我们抢道,车里坐的是李大人的千金,还不快快滚开!仔细我们从你们身上碾过去!”
我道是谁,原来是李思韵的恶仆,若我没有猜错,她此时恐怕也是在赶往宫门。我召过小厮,命他让出路来,并说几句告饶讨好的话。没过多久,李思韵的车趾高气扬地远去了,于是我吩咐小厮继续前进。
刚达宫门,我便看见门前聚集的数十人,在宦官的指点下男女分列。但见几位女子个个样貌出众,隔着老远便能闻到她们身上的脂粉味。几位女子中最为惹眼的是一着红衣的姑娘,看她手握长鞭,神情高傲,便知这位就是那令尹老头腹诽不已的李思韵小姐了。
见人来齐了,那宦官细声道:“烦劳各位将随身携带的武器留给家仆。”这话显然是冲着李思韵说的,“扑哧”我侧过脸,瞧见一位着碧绿襦裙的清秀姑娘正掩口偷笑。啧啧,这位李思韵小姐当真是不大讨旁人喜欢呢,这明里便有人笑话,暗里还不知怎么被人戳脊梁骨呢。
李思韵斜过眼,狠狠瞪了那姑娘一眼,忿忿然将鞭子甩给随从。宦官做了个揖道:“几位这便随我进宫吧。”说完,弓着身子引着我们一路向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