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恨已经化为了无尽的冰冷,我没有抬头,福了福身道:“容月明白,这就回去准备。”说完,也不待他再说什么,起身便走。
他始终都没有回过身来。
回到毓淑宫,画竹画柳已经为德妃认真打扮好了,她静静躺在床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花上的流苏静静垂下,一如沉沉睡着的她的面容,沉静,绝美。
“皇上有命,娘娘故去之事,不得外传。夜里皇上会派人来带娘娘走,你们去歇歇,夜里,送送娘娘。”说完,我忍不住讽刺地轻笑了一声:“堂堂正一品德妃,去得竟这般凄凉,连纸钱纸衣都没有,真是可笑……”
“郡主……”画竹声音有些抖,“奴婢识得广储司管祭祀用度的太监,想来,可以从他那里,拿到些纸钱纸衣……”我闭了闭眼,心冷的已经失去了知觉:“去吧,小心些,不要走漏了风声。”
画竹点点头,退了出去,画柳望着我,自己明明还红着眼眶,却还一副很担心的模样,我摆了摆手,让她出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郡主,小遥和画梅回菡园打扫去了,此事……要不要告诉她们?”
我想了想,道:“你去唤她们回来吧……”画柳应下也出去了。我本来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画梅,但想到她就住在毓淑宫,即便我有心隐瞒,也是瞒不住的,索性让她知道,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将此事外传。
坐回德妃床边,静静看着她淡淡微笑的面庞,我轻声问:“娘娘,即便如此,你也不悔吗?为了这样的人……值得么?”回答我的是一室的寂静。
在死寂的房里坐了许久,我愈发清醒了些,即便再难过,我还是必须尽快振作起来。现在德妃去了,整个毓淑宫只能由我来主事,我若是垮了,这一宫的人,又该怎么办?我必须好好的,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就像德妃还在时一样。
既然皇帝已经下令隐瞒此事,我若是让此事在毓淑宫内传开,便是拿这一宫的人命开玩笑,我决不允许她们有一丝一毫闪失。现在德妃不在了,我要替她守住这个毓淑宫。
至于皇帝的这个命令,我只觉得好笑。我并不认为若是容成聿知道德妃病逝便会影响战事,相反,他知道了以后只会更快的不惜一切的夺取胜利,回宫送别他的母亲。这就是容成聿,是我爱的那个人,他有担当,有强大的内心,不会轻易动摇。
皇帝根本不了解他。
可笑啊,身为一个所谓英明的皇帝,根本不了解自己最优秀的儿子,也根本不懂,在宫闱一隅,有个女子怎样用一生的年华来爱他。
想到德妃已故,容成聿却被蒙在鼓里,我就心痛不已。早在数月前,容成聿就已搬到了宫外,即便从前宫内安插了他的许多眼线,出宫后便也留不住了。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不惜拒婚,把我留在宫内做他的耳目了。
我该怎样让他知道这件事呢?我没有皇帝那么冷酷,做不到在眼睁睁看着德妃死去之后,还要在做隐瞒容成聿的帮凶。
天色刚暗下,几个丫头便陆续回来了,小遥眼眶也红着,进屋一见我,便扑上来拉着我的手带着哭腔安慰:“小姐,节哀……当初婆婆去世时,你不是说她走后会过得很好吗?娘娘心地这么善良,在那边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小姐不要太难过了。”
我点点头,让她去见了德妃最后一次,和她一同回来的画梅神情有些凄然,只静静看了德妃一会儿,便退下了。
之后,我便静静坐在德妃床边,等着夜幕降临,几个丫头也不去休息,和我一样静静等在房中。天彻底黑下后,画梅想点灯,却被我拦了,于是,待到星子满天,房中却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隐隐有几声抽泣,也不知是哪个丫头又忍不住哭了,我心里一酸,想安慰,却说不出话。纵然面色如常,我心里早已泪流成河。但我不若不坚强,谁来替我坚强?
皇帝的心腹来时,已是半夜,见一室黑暗,几人有些惊讶。“郡主,奴才奉皇上之命……”“小遥,将灯点了”,我打断了那人的话。小遥应下,很快,将房中的几支蜡烛全点燃了,满室通明。
来的正是福公公并几个皇帝身边的太监,从他们手中拿过几尺长的素锦,我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再看德妃最后一眼,只得狠了狠心,将素锦交给小遥,几个丫头会意地小心翼翼覆住德妃的身体。裹好之后,几个太监走到床前,轻手轻脚地抬起德妃,我忍不住说了一句:“手下谨慎些!”
喏喏应着,几人战战兢兢地抬着德妃往外走,我带着几个丫头跟着出去,看着他们将德妃安放进门外的马车内,将帘子小心掩好。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五六章 守灵
“郡主,奴才还要向皇上复命,就先行告退了,更深露重,郡主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免得着了风寒。”见我直直望着马车动也不动一下,福公公上前劝了一句。
我没有挪开视线,语气平平地道:“有劳公公一路上多费心,莫要让娘娘觉得颠簸,请娘娘下车的时候要当心些,仔细磕碰到……”“奴才明白,郡主,奴才告退。”福公公言罢,见我毫无反应,深深叹了一句,摇着头摆了摆手,一众太监便拉动马车,朝毓淑宫外走去。
我跟在马车后面亦步亦趋,福公公数次转过脸看我,像是想要劝我,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几个丫头也跟在我身后,跟在马车后面走。出了毓淑宫,又转了几个弯,福公公终于忍不住了,命牵车的太监停下,对我深深躬了躬道:“郡主,您还是请回吧,您和几个宫女这般跟在车后,被人瞧见了,此事便遮盖不过去了,若是走漏了风声,皇上定会怪奴才办事不力,治奴才的罪的。郡主心善,还请郡主体谅,莫要害奴才了。何况,若是娘娘在,也不愿见郡主这般……”
我这才转过脸去,正视福公公,像是被我直接的目光刺到了,福公公忙垂下头,我望了他一会儿,道:“容月这便回去,有劳公公好生照看娘娘。”说着,我从袖间取出张数目十分可观的银票递与他。抬眼望了望我,福公公顿了顿,双手接下银票,叹了句:“有郡主这般挂心,娘娘也不枉了。”说完,将银票藏进袖口。摆了摆手,示意马车继续前行,之后冲我行了个礼。便追上去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再跟随马车,几个丫头也跟我一样。静静立在青石路上望着远去的马车。没有人开口,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送别渐行渐远的德妃。
回到毓淑宫,画梅守在宫门口等着我们,方才她自发留下,我也没有闲心顾她做什么。见我们回来了,她小跑到跟前来行了个礼,我视若无睹的从她面前走过,直奔了德妃的卧房。
“小遥画柳。将毓淑宫所有的素锦全都取来”,二人得令便出了门去,“画竹,近日你可从广储司拿到了纸衣纸钱?”画竹点点头,“郡主稍等,奴婢怕一路上被人瞧见,便将那些东西藏匿在皂粉车底下带出来了,这会儿还在奴婢房中,奴婢这就去取。”见我点头,画竹匆匆回了房。
小遥和画柳拿来了许多匹素锦。我向来不善女红,自然不懂得如何用素锦挽成个花,同小遥画柳简单说了一下,两个丫头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伶俐地将素锦匀称地裁作长条,挽出花形。画竹拿了个篮子进来,篮子上覆着黑布,瞧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将篮子搁在桌上,画竹小心翼翼地道:“郡主……”我抬眼看她,示意她继续,嚅嗫了一下,她道:“画梅……还在院子里……要不要……”“随她去吧,若觉得冷了,她自己知道回房。”说罢,我掀了篮子上的黑布,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崭新的几沓纸钱,制作精良的纸衣也有几套,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有几把香,五支儿臂粗的白蜡烛。
“车底的地方有限,广储司又人多眼杂,奴婢只能拿到这么多了……”画竹低声说着,很有些自责。我忙道:“已经比我想的好很多了,画竹,这次多亏了你。好了,你们快些把这些素锦裁好,挂起来,纵然皇上不在意,我们却不能草草了事。这些素锦,姑且当作丧幡来用吧,留下一块完整的,给我做件丧服,今夜我要为娘娘守夜。”容成聿不在,我又视德妃为亲母,为她戴孝,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留下三个丫头忙着摆白烛,挂丧幡,我径直回了房,认真洗了脸,换上一身纯白的裙子,取下身上所有的饰物,将发髻梳散,直直垂在腰际,用一根白布条扎了。再回去时,德妃的卧房已经被三个丫头收拾成了简易的灵堂,一张小几摆在房间正中,充当灵桌,桌上整齐地摆了两只小香炉,一盘蔬果,和一个四脚香鼎。小几上平整的铺着一张素锦,肃穆端庄。
灵桌前摆着一只单薄的蒲团,五支白蜡烛分别摆在灵桌四周,影影绰绰,映得悬于房梁的几条丧幡忽明忽暗,似有些欲语还休之感。
“小姐……”回过头,小遥手中拿着一件素锦做成的丧服,我转个身,将丧服穿上,一旁的画竹递了三炷香给我。倾身用白烛燃了香,我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深深叩了三回首,然后起身,将香插/进香鼎中,再摆了摆,跪回蒲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