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确没有选择,本以为水流苏是夹着尾巴逃跑的丧家犬,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就发生了大逆转。
缄默了良久,他轻拍她的手,安慰道:
“放心吧,我去去就回来,别担心。”
“嗯。”玲珑勉强微笑。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然她也不可能叫他不要去,只能将这份忐忑咽回肚子里,绝不能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他,让他更加为难。
山南省。
虽然被封王的皇子们在新帝即位之前不可以离京,但封地仍会按照诸王们在封地居住时的规格建设。地处南侧的这座朴实无华的贤王府是以前就建好的,后来随着太子被废一度被废弃,到现在又恢复了原貌,仿佛尘世间的一粒沙,简单,朴素,毫不起眼。
山南省并不算富裕,但却因为地形优势成了兵家要塞。水流苏当初之所以能获得这块封地,完全是靠墨翟和墨莲频频给皇上施压,皇上迫于墨家的势力,最后不得不将这块封地给他。
每每想到这里,水流苏就觉得可笑。当年水流觞获得的那块封地不仅同样是兵家要地,更是比山南省不知道富裕了多少倍。而且皇上当年将那块封地赏给水流觞时,满脸的骄傲欣慰,完全是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得意之态。
这就是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他冷笑。
菱花窗外,东风飘飘,梅雨潇潇,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姹紫嫣红的芍药花被无情的风雨吹打,蕊瓣零落,遍地狼藉。
水流苏身穿绣着五爪金龙的绛纱袍,有气无力地趴在窗前,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窗外萧索的风景。乌黑柔顺的青丝不绾不束,服帖地披垂下来,几缕凄凉的白发隐在其中,清冷薄凉恍若暗夜里的月华。
方桌上,一碗黑漆漆的药散发出苦涩的味道。他忽然按住胸口,不适地咳嗽了一阵。每一次咳嗽都会扯动胸前的旧伤,让他在剧痛之下浓眉紧蹙。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君子如玉,竟有几分捧心西子的味道。只是那双森黑如井的眼眸,没有一丝光亮,恍若被抽取了灵魂的木偶,被某一种执念驱使,只等着完成宿命后便走向死亡。
自从在京城重伤过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每次阴雨天伤口都会隐隐作痛,更别说时常会感觉疲惫,甚至受了一点凉都会发烧。
可是他不在乎,此生他只有两个愿望:一是登基为帝;二是亲手杀了水流觞。
“我的人生已如此凄凉,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最憎恨的那个你,一起下地狱。”
是的,他这辈子最憎恨的人不是父皇,不是母后,而是水流觞。
这是一种由强烈的嫉妒转化为的深深憎恨。无论是容貌还是能力他二人旗鼓相当,可人生境遇却天差地别。当他被众星捧月时,他却被所有人,包括他的亲生父母踩在泥里。
他从记事起就学会了隐忍和藏匿自己,可他直到云皇后过世前,仍旧纯净温暖得如水洗过的蓝天。父母宠爱他,兄弟姐妹巴结他。而他无论怎样努力地表现出温柔,却永远被命运之神排除在外。
他最最憎恨的就是,他每次将他从厄运中解救出来时,那清澈闪耀的光芒,那光芒让他深深地自卑。他不需要他的怜悯,不需要他的施舍。他憎恨他,深深地憎恨他。他的高高在上令他愤怒,他要让他知道,他会让他悲惨地死在他的脚下。
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战役即将打响,赢了,他的世界从此将会天翻地覆;输了,不要紧,他一定会拖着他一起死……
蜀州外的海边,水流觞的十万大军在此驻扎。
这一次的御驾亲征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可水流觞力排众议,大臣们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瞅着皇上带兵离京,前往号称是水流国最难攻克的蜀州。
云翎玉被留在京城主持朝政,水流觞现在正等着玉霜天从阿曼国边境带领八万水军过来汇合。
墨羽作为副将随行,两人在帅帐里商议了数个时辰,最后水流觞接受了墨羽的建议,让他带领几个人潜入桂花城,打探乌雅明珠的下落。
水流觞很清楚水流苏信心满满的原因,那就是水战。
水流觞不擅水战,可水流苏擅长。水流苏在年少时还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水战的策论,在朝堂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可惜纵使他少年英才,水流年的目光却仍旧不曾停留在他身上一息时间。
墨羽乔装改扮,连夜潜入桂花城,落脚地点是一家青楼,那里是水流觞手底下的情报组织分部。连续几天都没有查找到乌雅明珠的下落,可见水流苏将人掩藏之深。
在此期间,水流苏已经携乌雅明珠,在海上和水流觞展开了第一场战争。这最初的一场仗多少有点互相试探的意味,双方打个平手。
墨羽很吃惊,他的确没想到水流苏会有这等本事,龟缩一隅自封为帝,竟还能和水流觞打个平手。这等狡猾之人果然可怕。
时间紧迫,他决定夜探贤王府。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贤王府的地下玄铁牢笼内,乌雅明珠抱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第一百零八次叹气。
她恐怕是史上最倒霉的和亲公主了,堂堂金枝玉叶,背井离乡地给人当小妾也就算了,对方还不待见她。她就像个多余的局外人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却没有一点归属感,以至于让她总是思念那个已经将她抛弃了的家。
后来,好不容易看上个男人,偏偏那个男人喜欢的是她夫君的正妻,她一下子有了个双情敌。可她终是不舍那对迷人的蓝眼睛,鼓足勇气告白,结果,居然把那个男人给吓跑了!
世上还有比她更悲催的公主吗?
她第一百零九次叹气,明明是个局外人,却在上街吃碗酸辣粉的工夫,就被人绑架了。她跟水流觞没有关系好不好,凭什么要遭受这种待遇?水流苏那个疯子怎么可以胡乱绑架?
石床上冰凉冰凉的,真是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幸好已是夏天,不然她非冻死不可。活该那个疯子被女人甩!
愤懑地冷哼一声,忽然,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不雅地打了个哈欠,有人来给她送饭了,希望今天的饭菜有点肉丝。
哐啷哐啷!
弯刀落地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让她打了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瞪圆了眼睛望向前来送饭的那抹黑影。
空气中已经弥漫了白色的粉末,铁牢外的看守“砰砰砰”全部重重倒地。紧接着,那抹英挺的黑影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快狠准地将手中的软剑刺进所有看守的心窝。
那些人已经陷入昏迷,还来不及喊,就被一剑送下地狱。
墨羽唇角微扬,花神医的迷魂散果然管用!
他从看守的腰间摸到钥匙,迅速将铁门打开,刚一抬眼,就对上了跪坐在石床上的乌雅明珠那对亮晶晶的星星眼。
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周围在一瞬间开满了芬芳馥郁的小粉花。在望见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后,一对星星眼更是光芒万丈,直接转化为两颗跳动的红心。
他不由得嘴角抽了抽,他当然没忘她上次在幽王府跟他告白,他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好好的一姑娘,居然脑子有病,得治啊!
“受伤了吗?”。他冷漠地问。
乌雅明珠花痴了三秒钟,然后很会审时度势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墨羽满头黑线,走过去一把抱起她,身影如鬼魅一般向外飘去。
乌雅明珠像个乖顺的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一颗粉红心怦怦乱跳,紧张得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笑得像个花痴般,傻呆呆地望着抱着她的墨羽,心里聚满了名为幸福的泡泡,在不停地膨胀着摩擦着她的心脏,让她麻痒难耐。
英雄救美啊!英雄救美啊!这可是她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向往的邂逅方式,可惜上一次无疾而终,这次,哼哼,一定要果断拿下!
墨羽觉得怀里的姑娘很奇怪,直勾勾地盯着他傻笑,就像是一头大笨熊看见了她最喜爱的食物,就差流口水了。
如果乌雅明珠知道在他心里,她已经被比喻成了大笨熊,不知道她会不会直接跳起来暴走。她可是认为她现在的表情很可爱。
任谁被当成猎物看,感觉都不会太好。墨羽有些毛骨悚然,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却又不能将她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