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灶上还蒸着……”韦氏有点迟疑,简兴旺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按在了桌子边上,道:“爷都发话了,你还折腾啥,让你坐你就坐!”
韦氏这才战战兢兢地挨着林初荷坐了下来。
“爹,咱俩整两盅不?”简阿贵看着简老爷子道。
“咳,整啥呀,我年岁大了,不中用,喝不了啥了,你和兴旺你俩喝,我看着也高兴。”简老爷子摇摇头。
不喝的都给我,都!给!我!林初荷在心里握拳呐喊道,当然,没人搭理她。
简阿贵依旧让韦氏拿了三个杯子出来,在他自己和简老爷子、简兴旺面前各放了一个,倒上酒,跟他爹碰了碰,叹了口气,道:“爹,我没本事,让你受气了,我媳妇儿可着劲儿地折腾,你住在那耳房里头,要啥没啥,连顿饱饭也吃不上,你……你白养活我了。”说着眼睛又湿了。
“说的啥话,我是你爹,你是咋个人儿我还能不知道吗?”简老爷子端起酒杯来“吱溜”抿了一口,“我从前做的那事儿是不地道,二媳妇心里有怨气,让她撒发撒发是该当的。倒是你啊阿贵,论理你孩子生了三四个,大丫头嫁了,兴旺也结了亲,我不该再絮叨你,但你也该收敛点。这酒坊是你媳妇一手一脚拉拔起来的,你不念着她的好,还成天在外头跟那些婆娘瞎混,你这不是寒她的心吗?”
简阿贵闷着头没做声,桌上原本热络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林初荷自打重生还没沾过酒,这会子被一阵阵飘过来的酒气馋的口水都要出来了,不经意间抬了抬头,忽见简吉祥正一瞬不瞬地瞅着自己,于是勉强弯了弯嘴角,冲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吃了夜饭,简家人便各自回房歇着了。因为谭氏离家出走,简元宝便暂且跟他大哥和嫂子睡在一屋,林初荷打了一盆热水伺候简吉祥洗了脚,将他屋里的火盆拨旺了点,便去厨房将熬好的药倒出来,喂他喝下。
“哥,那个……”她看着简吉祥把药喝完,扶着他躺好,替他掖好被角,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妹子有话就说,跟我还见外么?”简吉祥宽厚地笑笑。
“哥,我知道论理我不该瞎打听,但头两天我看见娘对爷爷横眉耷眼的,今天爷爷又说,他自己做了不厚道的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要在简家立足,对于这家的事情当然得弄个清清楚楚,这一问,是十分必要的。
简吉祥尴尬地把手伸出来挠了挠脸,笑了一下,道:“妹子,咱现在是一家人,这些事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你问起来了,我也理当告诉你。我爷奶只有我大伯和我爹两个孩子,二十年前,我大伯忽然闹着要分家,当时我大姐才两岁,大哥还在我娘肚子里揣着。说起来,我爷和我奶也是有点偏心,将家里的几亩田和乡下的老房子都给了大伯,老两口也跟着他们过,只随便给了我爹一点银子,意思就是让大儿子有现成饭吃,小儿子却只能出去自谋生路,打从那时起,我娘就恨上了我爷。话说回来,她凶虽凶,但要不是有她操持着将这酒坊开了起来,我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境况哪!”
林初荷点了点头,若是老人一碗水端不平,那也难怪谭氏心里有怨恨。只是,她也做得太过了点。
“那为啥爷又来了咱家?”她问道。
简吉祥叹了口气:“那不是都因为我大伯吗?嫌养活俩老人麻烦,死撑活撑敷衍到我奶死了,就把我爷赶了出来。我爹心软,见不得他亲老子在外头逛荡,就把爷接回咱家了。你瞅着我爷今天好像挺清醒,其实不过好一阵儿坏一阵儿,脑子懵着哪!爷刚来咱家那天,她差点没把屋顶掀起来!”
林初荷想笑又觉得不大好,咬了咬嘴唇就没说话。
简吉祥朝她脸上看了看,叹口气道:“就是这么点子事,也没啥可说的,你早点去睡吧,我娘这几天不在,你日子能过得松快点。”
===========
接下来的几天,简阿贵果然没再出去胡乱晃荡,每天早晨在家吃了饭,便领着大儿子简兴旺一同到酒坊做事。他好歹是正经老板,由他在旁边监看着,那些伙计心中纳罕之余,也不敢胡来,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儿,竟也没出什么纰漏。
到了第四天,简阿贵回家吃午饭,菜才刚刚上桌,酒坊里管事的顾老头忽然从隔壁气喘如牛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老板,大……大事不好了!”
正文 第11章 酸酒【1】
“乱嚷嚷个啥?天要塌下来了?一把年纪了还跑得颠颠的,你也不怕闪了老腰,后头有鬼撵你呀!”简兴旺在伙计面前还是很会摆谱的,回头瞪了顾老头一眼,没好气地斥道。
顾老头指着酒坊的院墙,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前两天,咱们不是有一批一年陈的酒出窖吗?您也知道,村里的金花饭庄每个月都在咱们这儿拿酒,昨儿刚来拉了一车走……”
“这事儿我知道,看着他们拉走的,你拣重要的说!”简阿贵有点不耐烦。
顾老头哆嗦起来:“今天中午,哥儿几个一时兴起,想开坛新酒尝尝,可是,才刚敲掉泥头,顿时就闻到一股酸味。这可给我们吓坏了,赶忙揭掉箬叶舀了一勺——我的个老天爷,这酒根本酸得入不了口哇!这要是被金花饭庄卖给了客人,咱们酒坊的麻烦就大了!”
简阿贵一下子怔住了,两只突眼泡瞪得老大,脖子朝前支棱着,活像一只正在发呆的大公鸡,林初荷站得远远的,都能瞧见他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一茬接着一茬往外冒。
初听见顾老头的这番话,她也禁不住吃了一惊,但前世超高的职业素养,令她很快就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在心中暗暗思忖。黄酒这东西,虽然不像白酒那般储存个好几十年都没问题,但也决计算不得精贵,要想让它变坏,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古至今,绍兴人都有将“女儿红”造好埋藏在地下十几年,等到女儿出嫁时再拿出来饮用的传统——更何况,简家酒坊的酒,那可是在窖里啊!
“老顾,你说的是啥?你再说一遍我听听?”简阿贵哑着嗓子喃喃道,一边说,一边还打着哆嗦,“你们这是要坑死我呀!”
林初荷见简阿贵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似的没了抓拿,便走到顾老头身边道:“顾大叔,我爹这是给吓住了,您赶紧去酒坊再搬两坛子新酒过来给他尝尝,咱也好赶紧商量着该咋办才好。”
顾老头赶紧答应一声去了,不多时,就抱了两个深褐色的酒坛子过来摆在简阿贵面前。
“老板,这跟送到金花饭庄的酒是同一批,你……你给尝尝?”
简阿贵木木呆呆地应了一声,却依旧是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林初荷跺了跺脚,跑回厨房拿了个舀子,帮着顾老头敲开封坛的泥头,一股子浓重的醋酸味立刻浮了上来。
她用舀子盛了小半碗酒,就见碗中的酒液颜色有些浑浊发黄,心里也直犯嘀咕,走到简阿贵面前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爹,您先别顾着担心了,好歹先尝尝到底是咋回事。”
“哎……”简阿贵这时候好像才六魄归位,颤颤巍巍地从她手中接过酒碗,递到嘴边抿了一小口。下一秒,他立刻变身成了一个热爱咆哮的疯子,“咣当”一声将酒碗砸在地上,指着顾老头嚎啕道:“谁他娘的在老子的酒里头搁了醋?你们要是不想干了就明说,别在这儿祸害东西,你们就是看不得我过上两天好日子,非得让我死了,你们眼里就干净了!”
顾老头被他这句话弄得脸上就有些不好看,急赤白脸道:“老板,你这是咋说的,你可不能给我扣屎盆子啊,我在你简家酒坊干了好些年,一直老老实实的,你咋能……”
“顾大叔,我爹的性子您还不知道?”林初荷忙走过去笑着对顾老头道,“他这会子是心乱了,难免口不择言,您是酒坊里的老伙计,酒坊里大大小小的事,那不都得您张罗吗?甭为了这一句话,就伤了您和我爹这么些年的情谊呀!”
她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简阿贵一眼。
酒坊里人多手杂,不管这事儿是谁做的,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时很难查出来——再说,好歹这是内部矛盾,可以私下里慢慢解决,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向金花饭庄交代。
简阿贵开酒坊这么多年,这一层,他不可能想不到,只是他素来被谭氏压得抬不起头来,又是个不管事的,猛地撞上这种麻烦,脑子都懵了,自然只能干着急。林初荷在心里叹了口气,立在他面前提醒道:“爹,不管咋说,先去金花饭庄瞧瞧情况呀!我听二哥说,他们是咱酒坊的大客户,可不能得罪的,咱得给他们个交代才行。”
“啊,对对!”简阿贵这才醒过神来,看了看林初荷,犹犹豫豫道,“到了那儿,我说啥?”
蠢货!
林初荷在心里骂了一句,一边解下腰间的围裙一边道:“爹别慌,你一个人去,万一遇上什么麻烦,连个帮腔的都没有。如今不如让大哥在酒坊里好生守着,我陪你一起去金花饭庄瞅瞅,好不?”她说着又想了想,“二哥哥现在还睡着,等我回来再伺候他,耽误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