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喜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嘟着嘴气哼哼地道,“我可没编瞎话!你俩一开始,的确是拌嘴来着,后来包勇说你偷人,吵着吵着就上了手。他先扯了你的头发,然后你一爪子就拍到他脸上,包勇就一脚把你踹翻了,拽住你的头发往家里拖,你挣不开,先还呜嗷直嚎,后来就一点声儿都没有了。镇上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我大姨跟在你们后头远远瞧着,一直到你们进了家门才离开,保准没错!”末了,她还像不解气似的补了一句,“那你倒说说,你究竟偷汉子了没有?”
“你个败家娘们儿,别在那儿胡咧咧,趁早给我滚回来!”春喜话音未落,孙坚的脑袋就从墙头上出现了,粗声大气地训斥了一句,春喜一缩脖子,回头冲简阿贵尴尬地笑了笑,掉头就跑了。
听了春喜这番活灵活现的描述,简阿贵就已经有几分信了,再加上“偷汉子”那三个字,他心中更是涌起一阵邪火,便转过身脸色铁青地对简兴旺道:“你娘在酒坊里是不?马上把她给我叫回来,别告诉她如意回来了,听到没?”
这多半是怕谭氏事先想好了说辞。林初荷在旁边点了点头,看来,这简阿贵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简兴旺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隔壁酒坊。自那之后,简阿贵就没说过一句话,自顾自往地上一蹲,生起闷气来。简如意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脸逐渐涨成猪肝色,咬着嘴唇要哭不哭地也在一张长凳上做了下来。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谭氏才一阵风似的从外头旋了进来,一进门就骂骂咧咧道:“作死的老货,老娘在那儿忙着呢,你又要干啥,非得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回来?你……”
她一眼瞧见了院子里的简如意,斥骂声戛然而止,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哎呀,你咋回来了?”
简阿贵霍地站起身,指着谭氏大声道:“如意跟大勇两个人闹腾上了,这事儿你知道不?”
谭氏一怔,一张脸登时垮了下来。她在简阿贵面前是威风惯了的,何曾被他这样大呼小叫过?当即便叉着腰吼道:“死东西,你这是要吃人啊?我看你真是长能耐了,居然敢跟老娘撂脸子,你也配?”
搁在平时,她这样咆哮一句,简阿贵早就吓得魂魄不齐,然而今日,他也实在是气得凶了,只觉得胸腔里一团火熊熊直往上冲,若不发泄出来,就得把自己活活烧死。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干脆跳到谭氏面前,直问到她脸上去:“你少给我拉拉杂杂扯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哦——”他蓦地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儿个我说要去如意家瞅瞅,你死活拦着不许,敢情儿,你是为了瞒我呀!你们母女一条心,我他娘的就是个外人!”
谭氏嫁给简阿贵二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脾气,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对付他,转了转眼珠子,强撑着道:“你又听谁跟你嚼舌头根子了?这是没有的事,你自己的闺女,你自己还不了解?咱如意……”
“你少废话,你大闺女现在都成了河源镇的笑料啦,你还替她捂着!”简阿贵喘着粗气道,“你还甭说,正因为她是我闺女,这事儿,才更有可能是真的。从前她没出嫁的时候在咱小叶村里闹出来的那些事……咳,我都没嘴说!”
他说着便走过去,将简如意一把从凳子上拎起来,声色俱厉地道:“丫头,你给我一句实话,你到底儿是不是做了败坏门风的事了?你也不小了,咋能由着性子闹哪!你整这么一出,丢的是包简两家的脸啊!”
简如意这次回来,原本是想暂时将此事瞒下来,再寻机会慢慢说与他爹娘听,如今自知这事今天怕是瞒不过了,干脆一言不发,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林初荷在旁边听得却是心惊肉跳的。这是什么情况,敢情这简如意,从前还是个“惯犯”?没想到这一穷二白的小叶村,民风竟如此开放,真心让人无法直视啊!
简阿贵心软,见状便叹了口气,道:“你跟我说说,你今儿回来,到底是因为啥?想让我和你娘给你撑腰?”
简如意抬起一双泪眼朝他脸上看了看,见他神色和缓了些,便地从搁在桌子上的包袱里掏出来一张纸,抽抽搭搭地道:“爹,包勇把我给休了……”
“你说啥?”不等简阿贵开口,谭氏率先就跳了起来,凶神恶煞地嚷道,“他老包家是吃了豹子胆了?我走之前,明明嘱咐过了,让你们有什么话都好好商量着,千万别坏了感情,他居然敢休你!”说罢,一把将简如意手里的纸抢了过去。
“你认识字啊?!”简阿贵没好气地吼道,“兴旺,你给念念,上头写的是啥?”
简兴旺就接过那张休书,不情不愿地念道:“……立书人包勇,系天峰府青怀县河源镇人,凭媒聘定简氏为妻。岂知过门之后,简氏德行有失,已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
简如意在旁边越听越委屈,干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你还有脸嚎?”简阿贵痛心疾首地使劲捶打着桌子,“家门不幸啊,这回,我老简家的脸可丢尽了!”说完,佝偻着背,缓缓进了屋。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不是啥好货色,你闺女的事儿,你可没嘴数落!”谭氏冲简阿贵的背影骂了一句,又连忙搂住了简如意的肩膀,软声安慰道:“不哭嗷,有娘给你做主呢,明儿个我就领着你上那老包家说道说道去,这休书,他们怎么写出来的,我让他们怎么吃回去!”
正文 第33章 龙精虎猛
这一晚,简阿贵口中的“团圆饭”自然是没能吃成,屋子里一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每个人脸上都阴沉沉的。林初荷素来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此情景,当然也就能避则避,草草吃了饭,就进了简吉祥的屋子,当着他的面,也不好把事情讲得太严重,只说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嘱咐他放宽心,也就罢了。
依着谭氏的意思,本来是想让简如意在东厢房里歇着的,把人都领到门口了,又被简阿贵拦了下来。
“干啥?她是立了功了咋的?”他难得挺直了腰板,虎着脸道,“这屋子是拨给荷丫头住的,先就说好了的事,那孩子帮了咱那么大的忙,也没见你给她个好脸儿,如今还要抢她的屋子,你问问如意自个儿好意思吗?”
谭氏之前将简如意和包勇的事情瞒了下来,在简阿贵面前就觉得有点理亏,竟破天荒地没有跟他对骂,只瞪了瞪眼,不耐烦地道:“唧唧歪歪像个婆娘……我说,你闺女回来了,这大冷天儿的,总不能让她在院子里拿天当被子盖吧?”
“兴旺他们隔壁不还有个小屋子?自个儿到里头猫着去吧!”简阿贵气哼哼道,“如意,你别怪当爹的狠心,你也该好生想想,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说罢转身就走,话里话外的,只认定简如意真有了“偷汉子”的行径。
“娘——”简如意拖长了声音,拉着谭氏的手像扭股糖儿似的赖个不休,谭氏朝简吉祥的房间狠狠剜了一眼,只说了一句“甭跟你爹一般见识”,便拉着简如意的手,真个老老实实,去那黑洞洞的小房间收拾去了。
隔天,谭氏便起了个大早,准备河源镇老包家去给自己的女儿讨个说法。因为怕闹将起来自己这边吃亏,还把简兴旺也叫上了。至于简阿贵,他原本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却又怕谭氏嘴上没个把风的,同时,他也寻思着若能令简如意和包勇尽弃前嫌,那当真再好不过,于是,也就答应了要陪他们去,还拉上了林初荷一起,不为别的,独指望着她能给帮帮腔。
对于这种涉及到婚姻纠纷的事件,林初荷向来喜闻乐见,但她心里也很明白,这种事不能瞎搀和。她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根本没有立场帮着简如意说话,纵然跟去,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简阿贵让她去,她不好推拒,于是干脆痛痛快快地应承下来,在心里打定主意绝不多一句嘴,回房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便跟着那四人上了路。
包家三代都是铁匠,在河源镇北边的桃花巷里有一爿铺面,如今正是由包勇和他爹照管着。几人到达河源镇时已经过了晌午,谭氏估摸着这时候包勇二人当是正在铺子里,于是,索性没有去包家,而是径直来到了桃花巷。
彼时,包勇正在门口的炉子边上拾掇煤炭,他爹包力武则在旁给他打下手。谭氏远远看见二人,连忙赶了上来,满面堆笑地大声喊道:“哟,亲家,忙着哪!”
包力武抬头见谭氏和简阿贵带着简如意来了,身后还跟着简兴旺和一个面生的小姑娘,心里也明白他们是所为何事,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自然,勉强冲他们笑了一下,嘴里含含混混地“嗡隆”了一声,就算打过了招呼。
那包勇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黑红面皮,身量既高且壮,一身短打扮,膀子上一块块儿的肌肉疙瘩。老丈人和丈母娘就在面前,他却连头都没抬,只管给用来打造铁器的炉子里添上煤炭。简阿贵便走过去,在他肩头拍了两下,搭讪道:“大勇,咱可有日子没见啦!我知道你这铁匠铺里活儿多,但你若得了空,也该来家走动走动,咱爷俩整两盅,你说多好?钱是挣不完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