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笑话了。”林初荷估摸着他是嫌简家地方小,也不知干不干净,便抬头冲他粲然一笑,引着众人去了隔壁的酒坊里。
林家槐他们还要过两日才会把新摘的野果送来,眼下,酒坊里的伙计们正在场子里洗刷那十几口大酒缸,泼得一地都是水,一汪一汪地渗进泥地里,石修文走进去的时候,嘴角明显地往下撇了一撇。
林初荷冷眼瞧见了他的反应动作,就将几人让到墙根儿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随即又赶忙沏了茶送过来。
这简家酒坊一向少有人来,加之顾老头他们也知道,自家猴儿酒和镇上的大酒楼做成了生意,此刻又是好奇又是敬畏,呼啦一声全都围在一处,却只敢远远地站着,朝这边一个劲儿地张望。
“这鸡卵子大点的酒坊,居然能酿出那样好的酒,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石公子小心翼翼地落了座,啪地将手中折扇一展,“小妹子,昨儿你送来的两坛酒,傍晚时老陆特地带了一坛来我家,我尝过之后,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头两个月我去县里,乔县令的儿子做东请我吃饭,端出来的酒,那跟你们家这个也没法儿比!”
我只是一个小丫头,你在我跟前儿把县令公子拎出来自抬身价,那不也是白搭吗?林初荷心中暗笑,只谦虚地道:“您太客气了。”
“石公子出了名的交游广阔,乔县令的儿子与你是过命的交情,这在咱镇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徐老爷在旁奉承了一句,又指了指另一个随他们一起来的老者,对林初荷道,“知道今日要签契约,立字据,这位吴二爷,是石公子特意请来帮忙做个见证的。”
林初荷慌忙与那吴二爷也见了礼,笑着道:“小叶村偏僻,麻烦诸位还跑上这么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正说着,谭氏和简阿贵带着简兴旺从门外风风火火地奔了进来。
“哎哟,来了贵客,怠慢了怠慢了。”谭氏尖着嗓子扑上来,满面堆笑地道,“我们都是乡下泥腿子,整天在那田间地头打滚儿,不懂礼数,招呼不周,您几位千万甭和我们计较。难得来一趟,今儿就请您几位留下来吃顿粗淡茶饭,村儿里自然是不能和镇上相比的,也没啥好东西,不过是尝个新鲜,还盼着您几位别嫌弃。”
一边说着,一边就推了简阿贵一把,压低喉咙道:“废物,你倒是说话呀!”
“这是我爹我娘,我两个哥哥。”林初荷憋了笑,就对石修文等人介绍道。
“几位……几位好……”简阿贵冲着众人拱了拱手,结结巴巴地道。
石修文和徐老爷、吴二爷不过略略点了点头,倒是那陆掌柜站起身来还了礼,扭头对林初荷道:“林小姑娘,酒坊酿酒,必然有自个儿独一门的秘法,轻易不外传,这个理儿我们懂,也就不好多问,你就跟我们说说这猴儿酒的来历吧。”
“哎哟,她一个鼻涕都没擦干净的东西,知道甚么?”不等林初荷开口,谭氏就飞快地挤上来,一屁股将她撞出去老远,讨好地笑着道,“您有啥,就问我们当家的,这酒坊开了二十来年,不管啥事,他心里都门儿清!”
“唔?这酒不是小姑娘张罗酿的吗,你们还能比她更加清楚?”陆掌柜有些迟疑。
“陆掌柜,林丫头虽然机灵,但毕竟人小,有些事情一时说不太明白,那也很正常。简老哥怎么说都是酒坊里的东家,说起酿酒来,谁又能比他更清楚?”徐老爷捋了捋胡须,微微一笑,便冲林初荷使了个眼色。
林初荷知道,这徐老爷恐怕是担心自己说得太多,回头等他们离开之后,谭氏会认为她抢了风头,对她吆五喝六,于是也不多言,甚至还朝后退了退,和简吉祥并排站在一起。
“啊,对对对,听说这猴儿酒是小丫头在山里偶然发现的,我也很有兴趣哪!这位简老叔,你给说说?”石修文看向简阿贵,笑呵呵地道。
简阿贵是个实诚人,心眼儿没有谭氏那么多,当下便老老实实地笑着道:“呵,我也说不明白。猴儿酒是荷丫头进山拾柴的时候发现的,有啥你们只管问她,她脑子灵,嘴也利索,比我强——”
谭氏暗地里使劲儿揪了他的胳膊一下,因此,这最后一个字,他便说得有些变了调,龇牙咧嘴满脸痛苦地拧着脖子道:“揪我干啥,我又哪句话说错了?”
那几人尽皆偷偷发笑,谭氏朝他们面上觑了觑,一张脸登时从额头一直红到颈子根儿,讪讪地道:“我们……我们当家的心眼实,不占功……”
徐老爷掩了嘴轻咳一声,又对林初荷道:“既然你爹都这么说了,你就给大伙儿讲讲。”
“好。”林初荷点点头,便将自己如何上山拾柴,如何被那山林之中的呼啸声吓得躲到一丛荆棘之后,并因此看见了那猴子取水的过程说了一遍。讲到有趣处,禁不住眉飞色舞道:“……那猴子跑得可真叫一个快,我跟在它屁股后头,紧赶慢赶的,都差点没追上。足足跟了它一炷香的时间,才来到一个石洞外头。我朝里面那么一瞧,您猜怎么着?人家正揭了大石头缸的盖儿,沾酒往嘴里送呢!”
“那洞里满坑满谷,堆得各色各样的野果,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摘回来的。我看着觉得实在太有意思了,心里直痒痒,所以,没过两天又跑去一趟。趁着它不在洞里,就偷了点果子出来,学着它的样子,自个儿酿了一坛猴儿酒,想给我爹娘一个惊喜。没料到误打误撞的,倒做成了一笔生意。”
“哈哈哈,有趣有趣。”石修文仿佛被她那欢实劲儿感染,也忍不住抚掌大乐,“这就说明啊,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小妹子,这是合该着你家挣钱哪!”
“嘿嘿,您也别这么说,我觉着吧,就是我运道好,撞上了。那天在山上的如果是另外一个人,他肯定也能发现这个秘密,那不就是他家赚钱了?”林初荷咧嘴笑道。
“那可不一定,谁能跟你似的,有那份闲心,追着一只大胖猴子跑了半座山?”徐老爷也哈哈笑了起来。
谭氏眼瞅着林初荷跟这几个富贵人相谈甚欢,再想想简阿贵的不中用,就跟打翻了半瓶子醋似的,打从心眼儿里泛出酸来。几次想开口,只是不知该如何插话,急得抓耳挠腮。
林初荷眼梢里将她的神态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顿了一顿,便道:“我娘知道您几位要来,喜得跟什么似的,特意准备了不少好吃的。您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这个不急,我们今天来,主要还是为了跟你们签个字据,这样,大伙儿心里都能踏实些。”陆掌柜也朝谭氏看了一眼,“林小姑娘的故事着实有趣,不过照我说,咱们还是先把正事给办了,东家,您说呢?”
“是这个理儿。”石修文也便点点头。
陆掌柜就拿出来两张纸,上面写满了字,递过来道:“也不知你们能不能认识字,这些条条款款的,我已经事先给写好了,你们瞅瞅,要是没啥意见的,咱这就把手印儿盖了。”
“兴旺,快去把你孙伯伯请过来。”谭氏连忙对简兴旺吩咐了一句,双手接过那契约,又递给简吉祥,“二小子认的字多,你给看看。”
简吉祥仔仔细细地将那字据由头到尾读了一遍,冲他爹娘点点头:“这就是说,咱每个月至少要往镇上石记酒家送两百斤的酒,多多益善,银钱当场兑清,概不拖欠。立下字据之后,咱简家酒坊的灵猴酿便再不能卖给别的酒楼,自饮或向寻常百姓售卖,不在此例。”
“使得,使得。”简阿贵连连点头,那陆掌柜早从怀里掏出一盒印泥,递了过来,他便立即将自己的手印盖了上去,陆掌柜、石修文、吴二爷和匆匆赶来的孙承光,也都纷纷签字盖印。
“林小丫头,你也盖一个。”陆掌柜又把那契约纸送到林初荷面前。
“我?”林初荷倒真个有些惊讶,“我就不用了吧,家里的事儿,本来都是我爹我娘做主的,我只不过……”
“这是我们东家的意思。这猴儿酒是由你一力张罗的,往后,我们有啥事儿,就直接找你说道,也省得再麻烦简老哥和大嫂。咋的,你不会是不敢担这责任吧?不少字”陆掌柜微微一笑,像是说笑话一般,言语中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意味。
林初荷从来也不怕担责任,甚至可以说,她巴不得自己能真正地做起主来。只不过——
她回头看了看谭氏,就见那凶婆子的一张脸,阴得好似要下起雨来。
第120章抢戏
正文 第121章招待
第121章招待
谭氏之所以会冒火,个中原因,林初荷哪能不知道?
简阿贵不中用,在石修文和徐老爷面前说不上话,简直一点存在感也无,偏生她这个花钱买回来的童养媳,不仅与人相谈甚欢,如今还要在那契约纸上盖上手印,这岂不意味着,从今往后生意上的事,她也能做得主了?谭氏不生气,那才叫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