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究竟是不是淡泊无欲的隐者,只有雁初知晓。
雁初暗忖,扶帘婉玉既是和他一道出来的,不知此刻在何处……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他的声音:“婉玉在冰国。”
心事被看穿,雁初吃惊,不自然的笑:“纵然她在这里,我又怎敢当着西聆君的面下手?”
“我却难保她不会对你下手,”西聆君伸手搭上她腕间,“外伤已痊愈,但你擅用火疗之术,牵动旧伤恶化,终将自食其果。”
警告中没来由透着一丝关切,雁初听得愣了下,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语气和表情回应,只好低低地道了声谢。
西聆君道:“你能轻易离府,是萧齐疏忽了。”
雁初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穿自己隐藏实力的事,只得顺着他点头敷衍:“幸有萧炎相助。”
西聆君道:“萧炎?”
雁初心里咯噔一声,原是顺口叫出这名字,果然慌乱容易出错,于是她又谨慎地补了句:“元君性情怪异,我必须用隐寒针胁迫他。”
刻意的疏离,维护之意反而更加明显,西聆君淡淡道:“能制住他,想来你费了不少心思。”
谁能胁迫萧炎?当真是多说多错,雁初越发心急,也不敢继续分辨,半响道:“西聆君放心,纵然我肯,元君也未必看得上这副殘躯。”
西聆君“嗯”了声,道:“很好。”
他抬手将一只熟悉的玉瓶递到她面前,正是上次岚使者送来的药。
雁初迟疑:“我已欠西聆君太多……”
西聆君道:“不要尝试激怒我,后果你承受不起。”
雁初心惊:“这是威胁?”
“没错。”西聆君道,“只要我愿意,你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长指拔开瓶塞,清香扑鼻而来,绿丹自玉瓶内滚出,落入她口中,只消片刻功夫,雁初便觉体内寒气消退不少,丹田渐生暖意。
雁初试探:“西聆君对扶帘公主的维护似乎也很有限。”
“何以见得?”
“我险些杀了她,你并未处置我。”
西聆君斜眸看她:“你想说什么?”
雁初道:“既然她对西聆君不是那么重要,我想知道是否有再做一场交易的可能?”
“倘若你想现在杀了她,我不会答应,”西聆君停了停,道:“你很喜欢与我做交易?”
近似于调笑的问题被他闲话般说出来,雁初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垂眸故作平静:“从交易中获取利益,没有人会拒绝。”
西聆君道:“嗯,我很喜欢。”
雁初的脸腾地红了,岔开话题:“西聆君要去何处?”
“风火泽,”西聆君道,“你可以要求同行。”
这一路最大的问题就是路上关口盘查,与他同行无疑是最妥当的,道门奇术高明就罢了,又有谁敢搜查他的马车?
然后那“要求”二字明白的表示了他的意思,他不是无条件帮她。
“我说过会有下次,”见她迟迟不答,他补了句,“对于你,一次两次本无区别。”
雁初顿时脸一白,半响道:“西聆君说的是。”
话音落,人已被他压在身下。
衣衫褪去,露出一道淡淡的粉色疤痕,那是刚愈合的伤口,因为火疗之术修为不够的缘故。
西聆君微微皱眉,手指抚过,疤痕逐渐消失。
真气源源流入体内,温柔,依稀伴着灼烧感,雁初紧紧咬住唇,身体有点僵硬,那一夜所受的折磨至今仍令她心有余悸,她已经准备好忍受了。
他低头,长发垂落如墨瀑,罩着她的脸两侧。
修长的食指拨开她的牙齿,探入她口里。
“受刑都不怕,怕我?”
薄唇微弯,弧度不大,使得那笑依旧透着几分清冷的味道,雁初一时竟看得怔了,忽被身下动作唤醒,她情不自禁要闭上嘴,却又被那根手指所阻,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
马车摇晃,动作依旧强势,只是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第二十一章 焰脉之变
西聆君大约是知道她急着赶路,马车日夜兼程,除了驿站换马,极少停歇,路上关口甚多,果然无人敢拦这辆马车,不过雁初留神查看,发现那些守军并没有特别加紧盘查其他路人,这令她稍许感到意外。
车行半个多月,驰入一片深山峻岭中,雁初忽然让马车停下。
山高林深,树木凋残,杂草丛生,石上爬满了藤草苔藓,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战斗留下的痕迹早已被淹没。
夜色初降,雁初冒着冷风一步步前行。
昔日越将军父子孤军深入诱敌,最重要的粮草却迟迟不到,求援信被秦川琉羽兄妹派人所截,越将军无奈之下决定改道,终于慢了一步,几番遭遇伏击,两万人马折损大半,最后被牧风国大军围困在此地。整整半年,越将军拒不出降,率部下据山而守,没了粮食,便食战马,食草根树皮……数千人到最后只剩了两百,突围战死的,饿死的,病死的……
脚下土地,洒了多少鲜血,葬了多少白骨!
她的父亲,身染重病之下摔仅剩的两百人突围,宁可战死沙场而不肯苟延残喘,他是真正的将军,她唯一的哥哥为了保护父亲突围,身中数十刀,首级与父亲一起被敌军高悬城楼之上,残破的尸体至今仍时时出现在梦中。
平生为焰国征战四方、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越将军父子,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他们至死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被他们所效忠的人设计。
多么完美的“意外”,萧齐发兵的密信被“牧风国奸细”调换,援兵迟迟不到,导致最忠诚最精锐的一支越家军全军覆没!那里面都是她最熟悉的人,亲自教她掌法的闻人大哥,爱取笑捉弄她的小丁,大嗓门的力叔……
萧齐后来率军收复附近一带失地,特意带她来此地设祭,那一声声沉痛温柔的安慰,原来只是为了收服越军众将之心。
寒风呜咽,齐腰的杂草在风中如波浪般起伏。雁初停住脚步,弯腰捡起一块沙土。
没有泪,泪早已流尽。
怎么能原谅?怎么能放弃?害死她的亲人,抢走他们的东西,心安理得享受荣华富贵?做梦!他们做梦!
手用力,沙土立即散开,点点被风吹落,雁初抱着头蹲下。
她那么蠢啊,蠢到以为那个男人是她的全部!蠢到相信他夜不归宿编造的谎话,蠢到以为他对她多少会有一丝感情!蠢到失去亲人还信任他!浅蓝色下摆映入眼帘,半露出白锻靴面。
“越夕落不会哭。”
雁初茫然地仰起脸,暮色朦胧,看不清他的脸。
“你会如愿以偿的。”
来自头顶的声音,犹如审判,让她的心陡然间落地,踏踏实实,素日里对他所怀的那些畏惧尽数消失。
雁初站起身:“嗯,会的。”
她要让将那害死父兄的幕后之人拉下宝座,让他不得好死!萧齐不是一心重振云泽族吗,她偏要让他亲眼看着云泽族衰落!
天已全黑,火堆很快升起,秋冬季节适宜打猎,很快雁初便猎了两只山鸡回来,干净利落地去毛剥皮,放到火上烤。
西聆君看着她做完这些,道:“几时学会做这些了?”
雁初小心翼翼地翻转手中山鸡肉,随口道:“当年我只爱练刀法,父亲和大哥都纵着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直到遇上萧齐后,才匆匆忙忙地学烧菜料理家事的。”
她微微低头:“那时候满心眼里都是他,想亲手为他烧可口的饭菜,想为他生儿育女……他喜欢什么,我便做什么。”
火光忽明忽暗,西聆君脸上神色不辨。
雁初道:“年少时糊涂,让西聆君笑话。”
西聆君道:“冷血的报复,能解你之恨?”
雁初听得一愣,当即冷了脸,愤然:“报该报之仇,在西聆君眼里是冷血,那用妻子全家性命去博取前程,与外面的女人偷情放弃妻子性命的做法又算什么?”
西聆君道:“妻子?”
这个称呼别人听来没什么,然而女人都是敏感的,此时他刻意强调,雁初听来只觉得话中似有所指,从来没有得到丈夫,对一个女人来讲简直是最大的嘲笑,雁初顿时涨红脸,既羞且恼,偏又不好发作。
西聆君提醒她:“可以吃了。”
浓浓的肉香飘散,雁初这才发现山鸡已烤好,见他伸手示意,她终究迟疑着递了过去。
西聆君只略尝了点就丢下,依旧是烟火气不沾的样子:“萧齐选秦川琉羽,是为明智。”
再受奚落,雁初气闷难当:“他为越军娶我也罢,我还是他的王妃,秦川琉羽再得宠又如何,我从没把她放眼里,秦川琉林死了,他还不是照样护着我?”
西聆君道:“凭自伤换取内疚?”
雁初道:“那又怎样?只要我钩钩手指,他照样会什么都听我的,只要我愿意,我的儿子就是将来的世子。”
西聆君“哦”了声:“你可以再钩钩手指,说不定我也会听你的。”
雁初怒视他。
西聆君道:“没长进。”
对上他的视线,雁初便知他是故意了,忍不住冷笑:“我自报复我的,与西聆君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