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的,不过寥寥几句带过,什么老太爷安居府内,病情稳定。什么春枝太太深居院内,颇为安生,什么二夫人日常居府,近日出府两次。
这两次,也是两句带过,第一次,某年某日,出府探访胡夫人,见方公子。第二次,某年某日,秘访西山学院,见方公子。程承池本一直表情舒展,颇为闲适地在看,见此两句,眉头便蹙了起来,他细细地又看了这两句,合上册子,闭目思量起来,不过半晌儿,却见他突地睁眼,唤道:“风一。”
“是。”一黑衣男子不知自何处翻入屋内,单膝着应道,那人身形模糊,眉眼模糊,只给人一种淡淡影子之感。
“着记事之人前来见我。”程承池一扬手中小册,低声吩咐道。
风一微抬首一扫那小册子,便低头揖礼,领命退去了,竟是来去无踪,声息全无。
程承池静待了一刻,便闭目小寐了,不过手中的小册子却是握得极紧,瞧起来,便知是没睡着。
直至亥初,风十才风尘仆仆进屋晋见程承池,而这风十,竟也是一个存在感极淡的人,他单膝着地,垂头应命:“风十领命来见堂主。”
程承池淡声“嗯”了一下,边一手掂着手中的册子,边打眼端详这位风十,暗峰堂里暗桩极多,被安排盯看程府的应是不甚起眼的人,因程府事务极少。他打量的久,眼神也颇有些压力,但单膝跪地的风十却是半分未动,便连发丝也未有半分浮动,程承池心下暗叹,他那万能的二弟对暗峰堂的训练还真是卓有成效,这么个不紧要的人,竟也有如此素质,可见那些他只听闻,却未见过的,怕更是不一般。
他收了视线,低声道:“程府是由你在盯看?”
“回主子,是。”
“嗯。”程承池应了一声,便顿住不语,片刻儿后,颇为随意地问道:“倒是记得简单呐?”
“回主子,风十听命,详记小少爷。”
“唔。”程承池点了下头。转而眯眼沉声道:“听了谁的命?”
“回主子,风一。”这话一答,便知这人是个不懂变通的,难怪被安在程府做桩子,确是实在了点。
“风一。”程承池扬声唤道。
“是。”风一领命现身。
“你吩咐的他?”
“是,主子。”
“你又听谁的命,如此安排?”
“风一知错,风一愿领罚。”风一是个机敏的,他低首领罪,半分辩白也没有。
对着这样的风一,倒让程承池一滞,显得自己颇为不讲道理,他想了想,一挥手道:“算了,你且先退下。”风一揖礼领命退下。
而风十却仍就那个姿势,不动不摇,也不多嘴,也不分辩,程承池颇觉得无味,他轻咳了一声,命道:“二夫人之事,太过简略,你细细讲说一下她那两次出府之事。”
“是。”风十领命,开始讲述起来,几日几时几分,着何样衣饰,带的谁与谁相见,期间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事无巨细,竟一一详报给了程承池,中间毫无停顿卡壳,极为流畅,程承池除感叹其为一人才之外,也颇为遗憾其语调平谈无味。待风十报完,他闭目消化一晌儿,才问道:“程府那山水管事,想必也是由你在盯,他做何反应?”
“风十不知。”这位真是实在,不知便不知。
“如何竟不知?”程承池皱眉疑道,语气里颇有些不满。
“风十无能,探听不得这位山水管事,风十愿领罚。”风十倒也痛快,低头告罪领罚,这位确实是挺老实的。
“算了。”程承池摆手免了风十的罚,也颇为理解风十的为难,那山水是他那天才二弟的心腹,是托了身家的人,查不到倒也不希奇。
“嗯……”程承池略一思量,询道:“二夫人应了?”
“是。”风十应道。
“一二年间?”程承池自语接道,片刻后,却是唇间绽出一抹讽笑,叹道:“二弟心胸如此宽广,那我便不用太过顾虑了,呵呵。”语毕,他看向风十,瞳孔一缩,命道:“你回去,盯紧了二夫人,她与小少爷一样,同需详报,明白?”
“是,主子。”风十领命退下。
程承池仰首闭目思量,半晌儿,却是大笑出声,喃语道:“很好,很好。”
盛京程府。
将过年关,姚遥便获知传言,说西北元帅程承池身中箭伤,箭中有毒,将命不久矣,虽然,姚遥一直很坚信祸害活千年的理论,但乍不丁听到这等流言,着实还是吓了一跳,她紧忙唤来山水打听,山水十天后传来消息说,不过虚惊一场,但暗峰堂仍在造势,让姚遥知情保密。姚遥放了心,也学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贵家妇了,不论哪家别有用心的妇人前来拜贴打探,她一概以详情不知,身份不妥给推拒了,前院有能干的李管事,这等小事,着实不用她操心,实在不行,她也学了程承池去西北前的那招,装病卧床,无法起身了。
好在纵儿年岁还小,受骚扰的少,不过,当然也与山水紧密保护有关。
待至过了年,那京里太医到了西北,传来讯息,说程元帅命性无碍,只不能随意起身,长途跋涉更是不能。南武帝虽说有些不愿,但西北大军大部精英已回了京郊归营,独留他一光头元帅外加楼山千员守备军,应也出不得什么大事,于是,南武帝极为大度地下旨抚慰赏赐,外加嘱咐安心养伤,待伤好后,即刻返京。
程承池自然欣然领旨,自在逍遥地留在了西北边关,相陪伴的还有自京里来的两位太医,不过,这两位太医过得不甚自在快活罢了。
阳春三月,满目淡翠,放目便是万条浅绿丝绦随风轻摆,带着轻柔与暖意,让人心情舒缓,便就这样的日子里,姚遥企盼的程承池信函终于至了程府。
程承池通篇大谈的还是关于纵儿之事,再之后是询问老太爷之事,再最后,才轮到姚遥,不过两句带过,原话大意是这般,你若还想前去,便将府内之事安排妥当,雇车北行,带上程府侍卫丁三,甲四,至河州境地,自有人接应,来人与丁三,甲四相识,请其放心,一切均已安排稳妥。
姚遥拿了信思量了两日,便遣山水将已开学的纵儿唤来,一同嘱咐交待。
山水动作倒快,不过小半日功夫便将纵儿带回程府,一入内院,山水便要告退,被姚遥唤住,轻道:“一并听听吧。”
山水止步跟进小帐房。
姚遥进屋,便拉着纵儿的手,轻声道:“娘近日要出趟远门,待你下学期始,娘便能回转,你好好在学院里进学,有事便寻山水舅舅,好吗?”
“娘要去哪?要这般久?可以带纵儿前去吗?”小家伙虽说已然六岁,进学半年颇有进益,但一时听说姚遥要出门半年之久,心下便有些慌,不由开口要求道。
姚遥放缓了声调,柔声道:“纵儿还要上学,不好搁耽学业,娘保证走一时给纵儿写一封信,不让纵儿挂心,好吗?”
“娘,纵儿想去,学院里可以办休学的,纵儿想跟娘一起去。”小家伙要耍赖皮,姚遥若在府里待着,他知道娘在家里,心下便安,但娘出了远门,不知行在何处?如何一想,心下便极为忐忑,小家伙心理依赖还未断。
姚遥轻皱了眉,小声安抚道:“纵儿安心,娘瞧了那个人,便立时回转,不浪费半分时间,纵儿还小,在学院里安心学习等娘,或许不到你下学期始,娘便赶了回来。”说罢,姚遥掬了小人的脸,轻吻了一下,道:“娘也牵挂纵儿,会尽快赶回的。”
小家伙沉默了一晌儿,轻声道:“娘是要去瞧爹爹吗?”
姚遥心下一惊,不由脱口问道:“纵儿如何知晓?”
“猜的。”小家伙落落寡欢地续道。
姚遥瞧着他那落寞样子,心内一疼,将其搂至怀里,轻声道:“纵儿真聪明,猜得到娘的心思,纵儿也宽厚,知晓体谅娘的感情,纵儿真长大了。”
小家伙在姚遥怀里静静地呆了一晌儿,才开口要求道:“娘不带我也去瞧瞧爹爹吗?”
姚遥一滞,迟疑半晌儿,才开口道:“纵儿知晓爹爹去了哪里吗?”
“嗯。”小家伙应了一声,续道:“纵儿知晓爹爹早已离世,娘不过是要去看看爹爹的阴居。”
“唔,我的宝贝。”姚遥心下顿时痛得一绞,这小家伙,她从未着意跟其解释程承宇的死亡,每次不过略略带过,说得极为隐晦,可如今儿,他真是长大了,小大人一般了。姚遥紧紧搂着纵儿,眼里酸涩不堪,隐忍片刻儿,她才开口道:“娘未曾去得,还不知晓路径,待娘先去看看,日后纵儿年岁又长了,我们再一起去看爹爹,好吗?”姚遥这话说得委婉且坚决,让纵儿知晓,他跟去的希望,半分也无。
纵儿沉默良久,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小声道:“娘可一定要早早回来,纵儿会想你。”
“好,好。”姚遥一迭声应了,抱着小人又亲了两口道:“纵儿大了,会体谅人了。”
山水在旁一直沉默不语,待姚遥与纵儿商量完毕,妈妈带纵儿出去喝水,转而姚遥开口与他讲话时,他才斟酌开口道:“夫人是要瞧少爷去?却为何未与山水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