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遥至桌前磨墨,铺纸提笔,凝神半晌,才缓缓落纸,一俊逸洒脱之长衫男子渐渐呈现纸上,只是五官模糊,眉目不清。姚遥抬头望了望墙上那工笔勾勒的弹琴男子,回首又看向桌上的画像,坠笔良晌,才慢慢地去勾画那唇鼻,眉目。那眉眼愈渐清晰,姚遥眉头却越皱越紧,未待全部描完,姚遥便停手猛地掷了笔,随后又极其烦燥地将那画团了一同扔在了地上。
再次铺纸,磨墨,选笔,勾画,又再次掷笔,团纸,这一下午竟就这般过了去。直至门口丫鬟报程总管求见,姚遥才停了动作揉着额际起身出门去迎,那程总管便是山水,他是自愿随了程承宇的姓。
姚遥一路走着,一路将纸笔踢到一侧,待至门口,便见山水三步之遥,恭谨一揖,唤道:“夫人。”
姚遥摆摆手,道:“你我不用拘礼,书房里谈。”说罢,她便转了身又回了屋子。
山水在其身后,还要揖礼称是,却见姚遥压根未曾理会于他,只好罢了礼节,随姚遥进了书房,那守门的一个婢女自去斟茶,另一个婢女却随着进了房内,给山水摆椅抬桌,收拾妥当了,才悄然立于姚遥身后。
姚遥待山水坐定了,才问道:“情况如何?”
山水还要起身揖礼答话,被姚遥一个口令呵止了,她颇有些不耐地道:“我不讲这个,你不是不知晓,可你居然还守礼成这样?你这浪费的是我的时间,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不要弄这些虚礼来费事。”
山水微欠着半身,停了一忽,坐回座位,拱手道:“山水失礼。”
姚遥皱皱眉,点了下头,应道:“那便说吧。”
“回夫人,盛京大事已定,只西北还有些乱事,却也无甚规模,不伤大雅。当今圣上,另立新朝为‘南’年号为‘武’,天下初定,只百业萧索,民生凋零。”
“唔。”姚遥胡乱地应了一句,问道:“何时能起程?”
“这个……”山水为难地想了想,才劝道:“夫人再等等吧,路途有些远,总要等天下大定,无甚叛乱了才好。”
“总是等,等,这一等便等了三年。当初你们是如何给运过去的?死人能去得,活人反倒去不得了?你们既能将他给送过去,自也是能将我送过去,我不要再等了。”姚遥霍然起身,满心烦闷,语气颇有些急地要求道。
“夫人。”山水重声唤了一句,才续道:“夫人若是一人还好,可,还有小主子,您总要考虑考虑的。”
姚遥一手支桌,闭了闭眼,才缓缓坐回椅上,沉默良晌儿,才怨道:“为何一定要送去那么远?送来如宇山庄不好吗?还可以陪陪我和孩子……”说到此,已现哽咽之声。
山水默然,待姚遥情绪平复,才轻声道:“夫人,这是程家祖训,不能不遵。”
“日后移棺有何不可?非要那般紧迫吗?我,我连三日灵都未能给他守得……”
“夫人。”山水郑重接道:“夫人应以小主子为重。”
姚遥不语,半晌儿未曾接话,过了足有一刻钟,才低声轻问:“冬麦还好吗?”
“回夫人,她很好。”山水立时接道。随即语气似故意放得轻松道:“若她这胎是个男孩,略大些了,便让他来陪小主子。”
“不用了。”姚遥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弱,续道:“孩子都是父母的宝,除非被迫无奈,何必非要低人一等的活着,你们好好培养他吧。”
这回轮到山水默然,他努力扯了扯嘴角,轻声接道:“能陪着小主子,也是他的福份。”
“那待日后启蒙了,随纵儿一同进学便好,陪不陪的,另说吧。”
“是。”
“纵儿已三岁了,你那几个孩子都带来了吗?”姚遥在纵儿两岁间,让山水去山下寻些适龄孩童培养培养,以便日后陪伴侍候纵儿。山水于年前带了五个孩子过来,姚遥瞧中了三个,山水说要先带走调/教调/教,如今竟也大半年了,适逢山水回庄,故姚遥有此一问。
“已带上来了,夫人,现下便要瞧瞧吗?”
“嗯。”姚遥点点头,山水起身拱手出门,只一会儿,便携了三个七八岁青衣短褂小童进门。
那三个一进门,便冲着桌后的姚遥,跪地磕了三头,脆声问候道:“夫人好,夫人安康。”
姚遥点点头,知晓山水对于纵儿随侍的谨慎,这三个孩子训练得都很知礼。她低声吩咐道:“好,头抬起来吧。”
三个孩子极为听话地敛目抬头,姚遥瞧了一忽儿,心里颇为感叹,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最是人闲狗不待见的调皮年纪,却能如此老实乖顺地听话,真不知是生活所迫,还是山水调/教手段高超。
她心内生出抹同情,声音便放的低柔,问道:“你们自报一下姓名可好?”
“是,夫人。”左首跪着的小童似是三人的小头头,磕了个头,先行应道:“回夫人,小的姓崔,名吹儿。”
中间小儿随后也道:“回夫人,小的姓刘,名留儿。”
最后一个小儿也应道:“回夫人,小的姓张,名章儿。”
姚遥本斜靠在椅背上认真地听着,可听了这三名,便直了身子,嘴角含笑,问道:“是程总管与你们的名字,还是你爹娘给取的?”
“回夫人,是……”小头头偷扫了一眼山水,才续道:“是爹娘给取的。”
姚遥面上终于浮出笑意,却极其短暂,她看了一眼山水,续道:“那便去了姓,留名吧。日后,你们三个便陪着小少爷吧。”
三个孩童齐声应道:“是,夫人。”
姚遥摆手让他们三个下去了,山水立于门前,思考半晌儿,才劝慰道:“夫人要宽宽心,小主子还很年幼,您的身体定要多多保重啊。”说罢,还细细地看了一眼那墙角边的一堆团纸。
姚遥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应道:“我知晓。”
山水退了下去,姚遥又静静地看了一会墙上那飘逸的男子,才长叹了一声,起身也出了书房,小家伙要醒了。
纵儿大名为程云帆,取自李白的直挂云帆济沧海,是程承宇拟的名,姚遥自然无他话,这几乎算是遗命了。而纵儿则是程老爷子给取的,至于有何深意,他倒未说。不过,姚遥似乎也猜出一二,不过是希望这个孙子能活出他儿子不一样的纵性恣意来。姚遥也甚是赞同此等观点,只要纵儿体健身康,喜乐幸福,其他的,有何不能舍弃的呢?
山水本意是三岁给纵儿启蒙,姚遥未曾同意,她说再等等,过五岁后再议此事。童年如此重要,姚遥怎舍得让他早早便栓在书桌旁一上午一下午的习字说文?山水有些异议,但这事姚遥相当坚持,便也只好作罢。但山水也提了建议,说是文武通学,姚遥也是同意了,身体强健比作诗写文更重要,姚遥一直如此认为。
当然,姚遥说不启蒙,也并非是完全让纵儿傻玩,不接触书墨。
这日朝食后,姚遥拉着小人在山庄内走了一圈,随后便带去了书房,姚遥贝贝熊系列图画书已是勾到了第二辑,这是上辈子姚遥自亲戚家那里瞧见的,是培养孩子智商和情商系列故事,极为生动有趣,对话姚遥记不太清了,不过故事情节大致还记得一二,实际上,这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姚遥编得,有三字经,第子规的内容,浅显易懂,纵儿很喜欢,看着画,姚遥念,三岁的孩子可以听上半个时辰左右,对于此等年龄的孩童这种时间的注意力已属相当不容易了。而且,因纵儿喜欢书,也相应地识了三五百字,许多时间,纵儿会拿着图画书念给姚遥听,虽有些岔念,但姚遥也相当欣慰了。
进了书房,小人先是到墙边对着画像念叨:“爹爹,纵儿两天没来了,你想我不?我都想你了。娘娘前儿又带我去镜湖了,捞了好些鱼,娘娘做了我最爱吃的松鼠鱼,等你回来,纵儿分给你吃……”
小儿的模仿能力极强,不过是纵儿一周左右时,姚遥抱他在画像前如此叨念了两回,他便学会了,只要是进了书房,就会对着画像自言自语,如同现代孩子抱着芭比娃娃说着稚气的过家家语言一般,这也是他的一种情感表达,只是让人听得分外伤感,酸涩……
4、第4章
小家伙嘟囔完,便转身来寻姚遥,姚遥冲他绽出抹柔柔地笑来,抱进怀里,坐到椅上,小家伙抖着两条小胖腿要求道:“娘娘,念谁的错。”
姚遥爽快地应道:“好。”随即便读了起来,“贝贝熊一家住在熊王国一座大树屋里,门前有一条金色的土路,通往熊王国深处……”
小家伙缩在姚遥情里静静地听着,偶尔还要打断了读声,问几个小问题,譬如猫头鹰怎么叫哇,棒球怎么玩呀。姚遥总会停下,认真地给解答一下,随后再继续读下去,当然,大部分姚遥总会答:“娘娘也不知晓,待日后纵儿长大,自己去找答案,好吗?”这样回答挺无奈的。不过,姚遥不是百科全书,也不是十万个为什么,而且,这也没有度娘来帮忙,所以,能答的她答,答不得的,她也只能这般鼓励,话说,孩子的那些个为什么着实很令人挠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