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急忙提裙向他奔了几步,范雎一身玉色长衫在林间散着柔柔荧光。她停在他面前三尺之外,神色惘然道,
“淮哥哥,我知道这不是梦,我知道你是真的来见我,只不过、你让我服了‘子悬晓’对不对?”
她想起范雎的这种迷药会让人把从子夜开始的记忆都沉入梦境,到破晓时醒转,只以为那场际遇仅是一个梦。
“为什么你不带我走呢?为什么你只让我以为我们是在梦中相见呢?”
“小令箭… ”范雎走近、抚过她的发丝,那样的暖意,不是梦中能有的温度。
他忍下寂寥,淡淡答道,“秦国太危险。你留在从舟身边反而安全些。”
“虞从舟真的是… 真的是淮哥哥的亲弟弟?”
范雎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口中含着一声‘嗯’。
“那……淮哥哥要和他相认么?”小令箭思绪万千,目光盘旋在他双眸之间,“他已经是赵国上卿。”
“我不会和他相认。他现在过的很好。过去的事情不必让他知道。”
甫一说罢,范雎平静的瞳中忽然散出一丝疑寻,“你… 很担心他?”
☆、梨涡浅笑
小令箭定定地看着他。范雎以为她会逃避,而她只是直语答道,“我… 我是担心他。”隔了片刻,她语音渐轻道,“他是淮哥哥的弟弟……”
范雎眼眶发酸,诸般牵连,于今早已分不清是孽是缘。他一时无语,只是拢着她的肩头,半晌说了一句,“小令箭,若遇到危险,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嗯。”
“…不许再假装不会武功。”
“这… ”小令箭闪躲着垂下眼说,“但甘叔叔不允许我……”
果然刚才那一声‘嗯’只是说来给他安心的。范雎捏紧她道,“小令箭,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我早已成年,就算甘叔如今还活着,他也不会不听我的命令。”
小令箭望着他,怔怔一眼,静默了一会儿,认真答道,“我明白,我知道了。”
范雎这才松了她,转过身去不言不语。她忽然觉得头脑昏沉,猜到是范雎要走、欲令她睡去。她挣扎着站稳,牵住范雎的衣裳说,“淮哥哥,我知道你现在要回秦国去,但能不能… 能不能别再复仇,太危险……”
范雎回首一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从小到大,她最清楚他背负的血海深仇,却怎会说出要他罢手之话。
小令箭又说,“从前… 从前你没有亲人、没有牵挂,可以孑身独立。如今你不再是一个人,你有血亲、你有牵挂,可不可以、不要再拿生死作赌注?”
范雎的目光一下子柔软了,陷在她似含晶露的眼神中。他咽下一道酸楚,轻声说,
“我一直都有牵挂的。我最牵挂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熬了半生的话,直到今天才敢说出口。小令箭怔了怔,却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向他又挪了半步,仰望着他,
“淮哥哥不必牵挂我。你在人间,我便努力求生;你若走黄泉,我便去奈何桥。”
范雎的心中一阵剧烫一阵猝冷,他从未想过她竟存了这种念头,不禁冷喝道,“你胡说什么!你在威胁我?!”
“小令箭不敢!”她被他的怒喊震得哆嗦了一下,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
她低着头说,“小令箭的命是淮哥哥捡回来的,所以我总想… 总想要以命还命才好。”
“谁要你还?!”他眉间深深皱成一道嵯峡。顿了一顿,他一把将她拉起,按入怀中。此生此世,对她的牵挂早已像一道掌纹,深深刻进他手心,而她这句‘以命还命’霎那间更像一刀砍来,令他满手血流。
他几乎恳求般地在她耳边说,
“你必须好好活着。我连心都不要你还,何况是命!”
……
树林中的一幕一幕愈发暗淡,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醒来。不出意外,她还是在自己的房中。也不出意外,虞从舟已经在她一旁端坐,微微笑着看她。
“你… 笑什么?”楚姜窈抬手摸了摸脸颊,不知道子夜的泪痕是不是还残留在脸上。
从舟毫无察觉,笑意盎然说,“起床么?今日我们要远行。”
“远行?去哪里?”
“去塞外。可好?去北方不属于赵国,也不属于秦国的地方。”
“那……就是赵国也攻,秦国也想打,连匈奴人都想占的地方?”
“……”虞从舟即时瘪了下去。
“好在你会武功… ”窈儿努了努嘴,表示放心。她撑起身,从床榻边摸过她那根软剑,在从舟眼前晃了晃说,“我也会武功,不用怕!”
窈儿没有说不,从舟呵呵地笑了,沉入水中的心又慢慢悠悠浮了上来。
“快吃点东西,出塞之前,先带你去个很妙的地方。”
楚姜窈问都没有问去处,便嗯着点点头。
几个时辰后,二人已在尚璧山的半山腰了。没想到仲夏时节,竟还有这等地方飘着白雪。窈儿冻得咯咯发抖,紧紧捏着大氅外沿,苦道,“从舟哥哥,这、这就是你说的很妙的地方吗?”
他脑海中那个温泉山庄是在更高更寒的地方,在一个白头雪山的侧谷中。他抬眼看看雪山说,“那地方,应该在这雪山顶上,我也不确定。”
“啊?”窈儿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你自己都没来过?”
“我梦里来过许多次。”
这回窈儿真的哭出来了。
“这条山路,你有印象么?”虞从舟边出神边问。
“我从没来过,怎么会有印象?”
从舟的神色愈发懵然,苦笑一声道,“我以为没有来过,但我似乎却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谷一壑。”
此时楚姜窈那匹短蹄马‘加影’被冻得呼哧打了个喷嚏,唬得他的坐骑‘逐曦’也抖了抖马鬃。
他侧脸一瞧,窈儿冻得两只小耳朵彤彤红,她似乎对寒风很敏感,眼泪不停往外冒。他呵呵一笑,伸臂裹夹住窈儿的细腰,一携一带,已然将她从那矮马身上捞起,稳稳放在自己的马上。
他以为她会娇羞避讳,没想到她转身就钻进了他的银氅中,在他怀里喘吁了一口气,小脸贴在他胸前,搓着耳朵道,“借我暖一暖,就一会会儿。”
从舟只怕是自己听错了,脸上倏忽绽开笑容,笑得比雪花还花哨。他心里咕哝,‘我想把自己借给你一辈子,一生一世都这么抱着暖着才好。’
他移念又想,原来窈儿的意识回到十二岁时的样子,还能有这等好处,竟会对他百般无忌。他更是把她搂的紧紧的,她微微发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
一路向上,风雪愈紧,但姜窈在他怀中并不觉冷。直到他勒停了马,一阵暖风夹着水汽盈盈而过,她才探出头来。一望雪山,白色苍茫,既在眼前,又在脚下。侧谷杉林中,一座松木山庄隐现在暖雾中,宛如雪中仙境。
从舟抱着她跳下马来,亦是怔怔望着那山庄正门,出神道,“我曾听闻,此处有泉常温,终年不冷……”那似乎、就是那个小仙女在梦中对他说过的话。
他低头打量着窈儿,彼时那说话人的声音清灵悦耳,仿佛就是她在他耳边低声笑语。他抿着唇道,
“或许,对你左臂的伤患有好处。”
她侧头看了看他,舒颜一笑,说了声,“原来是这般妙用,谢谢从舟哥哥。”说罢忍不住便向那山庄走去,走到庄口,抬头念出,“九射日……”
泉庄庄主迎出行礼,将他们引进庄中。这些年来,这温泉庄内的情景总在他梦中幻现,今日终于寻到,他心中说不清是喜是凉。庄内的一竹一画、深泉浅眼,庄外的雪景松林、雾中山顶,都与梦中无差,只是身边的人儿,始终看不真切。
窈儿换了侍者递上的白色单袍,蹲下摸摸泉水温度,笑道,“真的很暖!” 她边说边撩拨池水,顽皮地溅弹到从舟脸上。从舟一抹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退尽上衣,说,“你左手伤着,不易平衡,我抱你下水。”
“不用不用!”窈儿笑着起身要逃,但哪里逃得过从舟,一下子就被他圈住。
他笑问,“是熊抱好还是月亮抱?”
‘熊抱’她知道,‘月亮抱’又是什么,她凝眉问道,“月亮抱?”
“好,既然是你选的……”他左右手各自揽在她背后、膝下,温柔地将她打横抱起,她仿佛是他怀中的一弯小月亮。
从舟三两步走入温泉池中。泉水浸湿了她的白衫,她玲珑的身体曲线在水中若隐若现,他只怕再这般看得久些就会站立不稳。
“别这般… 太……”她尴尬地低下头道。
“分明方才你自己选的。”从舟看不见她的眼眸,只看得见她微闪的睫毛,又揶揄说,“反正在水里半浮着,你不必担心自己太重。”
她果然抬眸对了他一眼、右脸的梨涡却盛起盈盈浅笑,看得他心里痒痒酥酥、轻声痴道,“窈儿,你是勾在我心上的小月亮。”
从舟正酸酸麻麻地想着,一阵香气在泉庄中弥漫开来,幽幽袅袅,并不浓烈,却深深沁人心脾。他识得、那是她身上的百合香味。
相似小说推荐
-
[古言]无双懒医 (狂想曲) 潇湘VIP05/17完结她是无盐丑女,男女老少退避三舍。 她是无敌懒医,牛鬼蛇神望而生畏。 当丑女跟懒女撞...
-
夫君休不得 (独倚阑珊) 潇湘2013-5-16完结一个是中医世家人称妙手华佗的大小姐,一个是书香门弟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贵公子,可他这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