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从舟抬手让他站起,觉得有满腹问题想问他,却不知从何问起。
“楚伯…”他终于开了口,“当年,江妍她、究竟是如何与姜窈相识相认的?姜窈与楚家相认后的这几年里,可曾有何怪异之事?”
事隔多年,楚伯奇怪虞公子为何当年未曾问起,今日却雨后绸缪。他垂着手低头说,
“…那时候,二小姐从魏国流落到赵国,有赵国恶人欺生,把她伤得甚重。但也合该是有缘,大小姐正去普合寺拜佛,路上见到她昏迷不醒,便叫家丁抬去寺里救命… 没想到,大小姐给她上药时,看见她身上竟有那红色胎记,即刻请老爷赶过去看了,老爷顿时哭成泪人。她年纪相符、模样也颇像夫人年轻时那阵儿,那胎记更是断断不会错的,她竟然正是楚家日寻夜盼、十几年都找不回的二小姐… ”
是,该当是如此,从前江妍说过的零散片段、哥哥从姜窈处听到的经过,也都大致如此。到底有何可疑?他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哪里有蹊跷。
又或许,是他自己、因姜窈那一句“我从没说过我是楚姜窈,是你自己把我认作她的!”,被激将激昏了头。
还有什么、是楚伯可能知道的呢?他忽然问道,
“她流浪甚久,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为何会惧怕女子,甚至不敢要任何丫鬟伺候相陪?”
楚伯的脸色十分纠结,头垂得更低了,“这… 实不是小人可说… ”
原来楚伯真的知道… 虞从舟蹙紧双眉,低沉恳求道,“楚伯,求你告诉我,姜窈的事、不论巨细,对我都很重要。”
楚伯为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虞从舟的眼神、和抱着二小姐的姿势,远不止替大小姐照顾妹妹的模样,犹豫地在原地踩了几碎步,终于出声道,
“小人也只是听说… ” 楚伯握紧了手,不觉手汗涔出,“因二小姐幼时走失,不记得夫人的模样… 她从前在魏国行乞时,曾有女子与她相认、称为其母。二小姐自是满心欢喜,但其实… 但其实… ”
这两句‘但其实’已足够从舟猜出经由,他立时心沉如石,跌入黯境。
越害怕听到的越会被证实,“那女子竟将她贩入妓院… 那里的女人打她逼她… 后来… 后来她虽被朋友救出,但那已经是多日之后了… ”
他心里很冷。从前,姜窈常常笑得很顽皮很天真,让人误以为她真的心无沉疴。
但其实,有一些人撑得久了,就真的成了把伞,烈日也好、滂沱也罢,总是锈钭成很亭亭玉立的模样。
“…从那以后,二小姐就惧怕女子,更不要说、与别的女子贴身共处一室了。”楚伯的声音渐渐在他耳中变轻。
虞从舟低头看着姜窈。多日前,他还曾因为妒心蔽眼,要她扮作歌妓、混进天歌酒坊中,更为了挑起范雎的注意,即使有粗鲁酒客轻薄于她时、他也屏息不理。这么多年来,她依旧对女子怕之避之,可见心伤从来未愈,自己竟还逼她去那样的声色场所,她惧入心魂、旧疤揭起,他却丝毫不查!
楚伯顿了顿,忽然又说,“说到奇怪之事……倒有一桩,小人一直想不通。”
☆、换了前尘
虞从舟神色微紧,抬眼道,“是什么事?”
“老爷和大小姐寻到二小姐的时候,本是十分高兴,但要接二小姐回庄那日,却忽然都愁容满面,小人在书房外,听见他们商量着要去找个算命的来,等二小姐进庄时,让那人说她和楚家相克,不宜住在楚庄。
“小人大惊,这好不容易找回了二小姐,为何还要寻个人来骗她、又让她有家回不得……
“小人到现在都还记得,二小姐刚进楚庄就听了算命的那一番话,脸上的笑立刻就僵了、整个人退缩尴尬的样子。唉… 所以二小姐待了一晚就又离开了,后来偶尔回来见老爷和大小姐,也都很识相地暂住便走。”
她不敢回庄住这件事,虞从舟从前常去楚天庄时,就听庄内的下人们说过。没想到“相克”之说竟是谎言,还是楚将军和江妍一起想出来的谎言……
姜窈真的是他们的亲人吗?他们为何会如此狠下心来?但若不是,他们为何又要认下她,江妍临终为何又会那般放心不下她?
虞从舟把怀里纸片般的人儿抱的更紧些。还记得、他第一次知道她是楚家幺女身份的那天,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认定自己克死父亲、又克死了姐姐,那时她低喃,“这次我真的没有进庄,一步都没敢踏入,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当初一个骗局、一句谎言,却叫她一生心窍留疤。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般骗她?
“小人那时在书房外零星听到,”他听见楚伯道,“老爷说,‘总得找个借口掩饰一下… 姜窈毕竟不能常住在楚天庄里’… ”
既然是家,为什么住不得?既然是亲人,为什么需要借口?虞从舟看着姜窈沉睡的容颜,暗暗苦笑,原来对她残忍的人、不止他一个
……
他让楚伯下去休息。正准备给姜窈敷外伤药,他视线扫过放在榻边的她的那根软剑。这几天他常常会看着它发呆,想象她若舞起这银剑,会有一番飒爽英姿、还是一副可爱旖旎?
但只怕、等她醒来,决不会再在他面前无拘无束地舞一场剑……
他伸手牵过那软剑,食指抚上剑柄竹饰,拇指一捏一转,剑身立时抖擞成形、坚硬锐利。是一把好剑呢,尤其适合女子暗携防身。
只是那一瞬之间,他望着剑身,突然浑身一僵、仿佛冰水袭来,掀乱他所有思绪。
既然楚姜窈从未对他流露过会武功之事,也从未向他提及腰带亦是软剑的秘密,那么、他又是怎么知道这剑中微旋竹柄、即可成剑的机关?!
他觉得头很痛,努力追忆回去,似乎一个女孩在冰面上向他走来。他闭上眼,想看得更清晰些。黑暗牵着他的视线,不停掠过那些在梦境中见过百遍、却愈发朦胧的情景。
他听见那女孩甜美的声音说,“冬日也有莲花就好了。”
他在心中轻轻的应道,“若是有剑,便可在冰上刻冰莲… ”还未说完,竟发觉自己与梦境中那声对答重声叠句,宛如回音。
那女孩嘻嘻笑着走近他,从腰间抽出她的银色腰带,将翠竹装饰的那截带扣放在他掌心里。
这女孩在他梦里许多地方出现过许多次,他总是看不清她的容颜,每次醒来、硬将江妍的面容代入,却总觉牵强附会,并不妥贴。
这一次,她终于靠他那么近,几乎依进他怀里,她的脸庞就在他面前,他努力抬头,仔细看去。
她纯纯地笑着,没有预警地在他眼前荡漾开来,那么清澈透明,像是冰天雪地中一株温暖的夏莲。
而那眼角眉梢,尽是他说不出、道不清的熟悉。因他终于看清,那女子、在梦中围绕他多年的女子,竟是窈儿。
是他牵挂在心,逃避在心,怀疑在心,爱恨在心的窈儿。
他泪水泫然,而她还在他脑海中不依不饶,仰头一笑说,“这是我的剑哦,用手指旋转这截竹饰,这软剑就会变成真的剑,不输青铜剑的呢。”
虞从舟猛地睁开眼。原来那些都不是梦,那般真实,所以才会在他梦中辗转不去。他看向手中同样一柄剑,原来这剑中的秘密,她早已告诉过他。但在牢中,他扯出这剑,利尖直抵她的额心、怒斥她始终欺瞒时,她跪在他脚下,无语凝噎。
她能怎么说,说他们有过前尘往事,求他能够忆起?
他抚过她的发,将她的侧脸压在肩窝。在梦里、她也是这般靠着他的肩说,“你叫小虞儿。”
“那你呢?”他想起自己曾那么问。
“我叫小令箭。”她的笑音似乎仍在他怀里,她的身子却忽地萎顿、瘫软,变得像现在一般再无知觉。
虞从舟一瞬方知,他们之间的牵连似乎早在冥冥之外。
悔恨本无终、追而愈深。
泪水汩汩淌下,他的脸颊偎着她的额际来回摩挲,不断痛心碎声道,
“我们明明相爱过,却是我忘了!”
……
夜深了,雀鸟齐鸣,犹如唱更。虞从舟紧了紧披风,忽然想不起自己已在楚姜窈门外站了多久。
他推开门,看见她依旧平静无波的睡颜。他依着榻边坐下,伸手抚摸她的指尖,很凉,与这夏夜恍如两个世界。
他把她的小手攒在掌心中,轻声念叨,“窈儿,你快点醒来吧。”
但一垂眼,又看见她的手腕上,被铁链割磨的疤痕仍未消退。他苦笑一声,又加了一句,
“醒来恨我一辈子也是好的。”
这句话似乎比千句念想、百声呼唤都更有用,窈儿的手突然在他掌心里颤动了一下。虞从舟心头一紧,屏息盯住她,口中不停唤她,“窈儿… 窈儿!”
她蹙了眉心,喘声促频,身体好似陷入泥泞,挣扎欲醒。虞从舟一抬手、想抚上她的脸庞、缓一缓她的挣扎,却忽然看到她睫毛微微闪动,似乎下个瞬间就会睁开。那一刹那,他忽然完全不知该如何自处。若她醒来,看见他就在一尺之外,会害怕吗,怕他又要逼她性命?还是会怨憎,憎他对她屈打成招?
相似小说推荐
-
[古言]无双懒医 (狂想曲) 潇湘VIP05/17完结她是无盐丑女,男女老少退避三舍。 她是无敌懒医,牛鬼蛇神望而生畏。 当丑女跟懒女撞...
-
夫君休不得 (独倚阑珊) 潇湘2013-5-16完结一个是中医世家人称妙手华佗的大小姐,一个是书香门弟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贵公子,可他这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