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了秦宫,从舟被秦王近侍带至城郊长亭外方才放行。从舟感叹世间尘缘,这正是他与平原君告别的地方。向东眺望,若沿着平原君走过的足迹,他是否真的还能回到邯郸、回到从前?
毕竟不能罢。待秦王近侍远远离去,从舟勒转马缰,在黑夜中纵马疾驰,一路向忘川而去。
他现下当真是人鬼难分。秦王的话仍萦在耳边,“十五日内刺杀赵王,便可得解药”,他淡淡哂笑,他是赵国虞从舟、并非秦国嬴淮,赵王是他愿意以命相护之人,为王化脓瘃血又如何,秦王真真威胁错了人。
疏凉的江风迎面拂来,已是忘川之滨。从舟映着清澈的川水,回想起姜窈的轻灵百姿。
喂她喝下忘川水那一日,又怎料到自己还能多这十五天的生命?但十五日又怎样,爱过半生还是太短。更何况,情爱之忆、应已从她心中流逝。
他在水滨一颗桦树下弯下-身,仔细挖找着什么。机缘巧合、他在死士营的地牢里探得匈奴地道的消息,或许命运再给他十五日,就是要他为赵、秦解除这件迫眉之忧。
终于寻到,那是他离开时、在忘川边埋下的那枚真正的秦国兵符。
哥哥当初将兵符交给他的时候、曾经说过,“它可救人性命,亦可能毁你一生”,从舟笑叹,哥哥当真料事如神,一字一句竟掐得如此之准
……
虞从舟掩着身形、再次潜入咸阳。在军营中寻到苏辟,解释了一遍匈奴人暗修地道欲攻赵秦之事,令他速速持此兵符调遣秦军、疾行赶赴沧河河套之堤,立刻决堤以使沧河之水淹没泗牙盆地、从此封绝匈奴地道。
“那公子你……”
“只有我最熟悉泗牙盆地下那个地宫的位置。我必须要在水淹泗牙之前赶到那地宫、打开青铜门,如此、才能令藏身于地道中的匈奴人全数葬身水中。”
“但沧河一旦决堤、泗牙一带必定汪洋一片,公子若还要潜入地宫,一样会遭河水灌顶之灾。”
苏辟急忧满心,又问,
“公子,可识水性?”
“嗯… 我识。”从舟克制着、平静答道,但心中那根旱鸭子的神经却还是战了战。
苏辟见他自信满满的模样,稍微安了点心。
虞从舟顶下‘嬴淮’之名被处决于秦宫之事、外人本无一人知晓,但这两日来苏辟见范雎始终沉默无言、失魂落魄地将自己固锁于房中,苏辟本已相信、虞从舟已是凶多吉少。此时竟又见他蒙面来见,还是忍不住讶异问道,
“公子,你究竟……”
究竟是人是鬼?从舟凉凉一笑,只是说,“我没事。让范雎不必担心我。”
他亦无法解释自己究竟是死而复生、又或者是、生而赴死?
……
二人分头行事。苏辟领秦军疾赴沧河河套。虞从舟一人一骑直奔泗牙地宫,不敢有一丝怠慢,就怕迟了一步、若来不及打开地宫青铜门,会白白放走匈奴上万伏兵。
到了那地洞口,他运起轻功、潇然落入地宫。物是人非,当初他与姜窈一起宿在这地洞中的那一夜,温存之影、嘻笑之声,似乎犹在眼前,但究竟是什么、让一切越来越沉重。
他靠着日光洒入洞中的方向,辨明南北之位。朝东南的那道青铜门,定然连通掘往赵国的通道。
他立刻拔出宝剑,一遍一遍向那道门边的机关砸去。此番秦人知晓这地道之事,来年定会想起以此地道潜入赵国、攻赵人一个出其不意。潜意识中、他只觉自己必须要先毁掉这处机关、令这道青铜门永世无法开启。
而此时洞外天地间、已有水声呼啸、奔浪之声漫原而来。从舟心里明白,应是秦军已成功令沧河决堤。他回眸看去,洞口那一缕阳光依旧温温柔柔、一束耀下,但或许下一个瞬间、就是飞瀑灌顶,水淹八方。
……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加紧速度、再次奋力向那机关砸去。又是十余次后,那机关终于变形断裂,再也不可能连动面向赵国的那道青铜巨门。
浪声奔腾逼近,似乎已到百尺之外。从舟凌空旋起身形,在幽暗地宫中几步轻功腾跃,迅速冲至面朝北方匈奴的巨大青铜门下,一伸手,欲拉动左下角的机关、发现一臂之力不足以扳动。
洞口已有第一波水帘泄入地宫。从舟扔了宝剑、即使一门之隔是上万匈奴兵士又如何,他本就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他双手一齐猛拉门边机关,在最后一刻,青铜门终于隆隆作响,在生死道上扭转了方向。
重门整个打开,露出漆黑深远的地道。地道中潜伏的匈奴将士们却以为是呼季翰将军打开了门道、要领全军冲入秦赵,当下士气振奋、霍霍有声,正要向南冲杀,却见地宫中仅立着一名俊美公子,手无兵刃、长发如波、仿佛仙人误坠了幽冥。
“是赵国的虞从舟!”有将士认出他来,持斧便冲向他砍去。
虞从舟却反而嘴角笑涡轻旋,诡秘地指了指地宫洞口。匈奴人这才意识到那轰然震荡在四周的巨响不知是何种动静,竟能这般裂空而来。
沧河之水早已漫压地宫之上,就在这一霎那,洞顶再不堪承受数十尺的河水重压、顿时崩塌,决堤河水倾灌而入、浪卷残影、如黄泉之水扑面而来。
从舟自幼不识水性,此时任由河水淹顶、亦并不挣扎。匈奴人生于大漠,更不识水性,他心中稍慰,毕竟他赶上了时机、打开了地道,此中匈奴兵士、定无一人能生还。
又一道激浪从高处袭来、猛地冲向从舟背脊,狠狠将他抛至数丈之外。沉重撞上石壁的那一瞬间,他再不能屏息、一口呛入冰冷河水、顿觉全身血液犹如冰凝寒封、连双眼似乎都被冻入寒石,再也看不见水中幽深,全身霎时被吞进无尽的黑暗。
……
十五日之后,秦王自然没有在秦宫中等到‘嬴淮’。虽然未能除去赵王,但秦王心知‘嬴淮’未得解药、此时定然已经身死,也好,少这一番王室隐忧、来日再谋东征之策。
而真正的嬴淮,从此得秦王信任,以‘范雎'之名叱咤战国风云,在秦廷的相位无人能撼。此后十余年间,他以野王一战基本荡平韩国,再引秦军节节出击,雷霆万钧,南灭楚国西剿义渠,更以离间计智赚长平一役、灭四十万赵军,为秦国一统天下定下乾坤。
赵王亦再未见过虞从舟,重病弥留之际,思念愈盛,令史官将所有纪传中‘从舟’讳名抹去,全部尊以‘虞卿’之称。是以百家流传的史书中再无人知‘虞卿’本名为何
……
似有虫鸣,似有鸟语……隐约不知何处。
从舟口中有一点一滴的血腥之味淌入喉,涩苦难平,但不知为何,心中却变得暖暖融融,四肢重又有了知觉。
一珠水露滴在他脸上,终于令他从沉疴中醒转。睁开眼,发觉自己漂浮在一方木板上。怎么会在此间……他全然想不起。
挣扎坐起,才发现腰间被一条软鞭缠住。他瞬间一怔,这熟悉的软鞭、难道……他急回头去寻,软鞭另一端竟真的是姜窈!
姜窈亦是浑身湿透。她昏迷着趴在木板的另一端,手兀自紧紧攒住软鞭。从舟强撑着爬过去将她一把搂进怀里,见她面色苍白、唇角染着滴滴殷红鲜血,他脑中霎的轰过一阵闷雷,难道姜窈并未忘去他、反而只身相救、又为他受了重伤?
他正要去探她心脉,却见她懵懵地睁了眼。他一阵欣喜,连声唤道,“窈儿?窈儿!”
姜窈却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只是揉了揉撞破的额角,又舔了舔嘴角的血痕,尝到腥味,她忽然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缩了缩,
“我受伤了?”
“窈儿,你伤在哪里?哪里最痛?”
姜窈仍然半虚着眼、似乎看不见他,反而摸了摸他圈住她的双臂,探问道,
“公子,是你救了我?”
‘公子’二字令从舟遽跌九重霄,“窈儿,是我啊,是你救了我!你怎么了? … ”
姜窈的视线似乎聚焦在很远的水面上,她抬起手,一点一点摸着从舟的脸颊仿佛揣测他的容颜。
“窈儿,你的眼睛……”难道她竟失明了?!
“我不叫窈儿,我叫小令箭。”这熟悉的一句带着经年之痛劈来,从舟欲哭无泪,为何每次劫后重逢,她都忘了他?他究竟还能有几次幸运,能让她相信、他们曾经相爱?
姜窈浑然不觉,摸着他的脸、忽然绽了一个梨花般的笑容,“公子生的好生俊美……依公子的面相,定是有以一敌百之智,但似乎偏偏受一人牵制?可惜那人虽占星宫,却主正无日,只怕公子一身才华,只能虚度年华!”
时空错乱、时空错乱!这一番话,明明是他与她在邯郸初见时,她占给他的一番批卦。彼时、他以为那占了星宫之人是赵王,这许多年后、才知道说的是他的哥哥。
他一把搂紧她,惶惶道,
“不会虚度年华、不会虚度,窈儿,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你就是我梦里繁华……”
姜窈却推了推他,嗔笑道,“公子怎可男女授受不亲?公子这般轻薄,可是这些年来、桃花运途始终不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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