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心中一动:“宫中没备你的衣衫么?”
月容笑着答道:“逸郡王又长了个子,衣衫竟是都短了半截,未免有*份。”
红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逸郡王拉了红嫣的袖子走到一旁,附耳对她悄声道:“你上回送给我的魔方我极喜欢的,过两日入宫来,送你个木盒。”
红嫣故意道:“我这魔方,是花了大心思的,你就送我个木盒么?”
狄显瑫几乎跳脚:“可别瞧不起它!这盒中九曲八弯,大有文章,夹层无数,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红嫣呵呵一笑,瞥了眼一旁神色先是有些紧张,后头听到木盒二字又明显松懈下来的月容。也不多说什么,自放了狄显瑫走了。
她心中几乎可以断定,费太后动手,怕就是在今、明两日。
狄显瑫于费太后来说,才是最要紧的人,远着狄显瑫而近狄秋浔,本就反常,又怎会嫌狄显瑫吵闹?
费太后对狄显瑫何等重视,宫中岂会不随着他的身量备衣?只怕要找出他先前短了的衣衫出来,还费了些功夫。
怕是动起手来,唯恐狄显瑫被制,有意将他弄出宫去藏起。
他说“过两日入宫”,便是佐证了。
只不知是今日,还是明日。
一边心中思虑,一面脸上就带出了凝重之色,正思索着,就觉眼前一暗,不禁抬起头来,见傅皇后正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红嫣微有些惊讶,傅皇后从不正视她,亦不单独与她说话。从来都只是拿着大规矩,当着众人面,一视同仁的训诫。
傅皇后不理红嫣惊讶的神情,只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便错身离去。
众人都在抄经,傅皇后又像是途经红嫣桌前,倒并未引人注目。
红嫣微一犹豫,便尾随她出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入了净室。
傅皇后身边的大长秋拉好了帷幔,守在外头。
傅皇后便淡淡的道:“本宫看你神色,是太后要动手了么?”
红嫣一惊。
傅皇后便道:“本宫不是个瞎子……亦能猜到两分,你将实话说来本宫听听。”
红嫣蹙起眉,心里一阵一阵的不适。
她心中未常没有视傅皇后为假想敌,她甚至希望傅皇后能使些手段来伤害她,她便能无心理负担的与傅皇后敌对。
可是,傅皇后就像个冰冷的雕像一般,从不曾表现喜怒。
旁人皆有对红嫣或讥诮,或怨恨。只有傅皇后,让红嫣找不到任何敌视的理由。
此刻在傅皇后高高在上的言行面前,红嫣简直卑微得难受。
傅皇后看她不言不语,不由加重了语气:“本宫与你两看相厌……但维护皇上的心,是一样的。”
红嫣忍着难受,对傅皇后说出自己的猜测。
傅皇后微一凝神,便断然道:“是今日。明日逸郡王不入宫来,岂不引人警觉?就是今日夜里。”
红嫣一怔,只觉她以清淡的神情说出这话,十分有信服力……她的样子,与狄秋浔认真时候的样子,格外相似。
傅皇后说完这句,便不再多说,将手放在腹上,旋身离去。
红嫣心神不宁的寻了个宫人问话,知道已是申时末……若傅皇后所猜未错,即刻便是了!
当下走了回去,隔着珠帘,隐隐还听着费太后气短力竭的叮嘱狄秋浔。
当着一众命妇,狄秋浔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费太后前次给那口脂,此时想起来怕只是枚烟雾弹,有意让狄秋浔猜疑、清洗身侧之人,而忽略某些动向?
而到了此刻,她已经不需要阴谋,明摆着其中有诈,狄秋浔却不得不从。
大齐推崇孝道,身为皇上,更是当为表率。怎么可弃卧病在床、危在旦夕的嫡母不顾?这便是一世的污点。若非国有大事,狄秋浔实无理由离去,可现如今一无天灾,二无战事。便是胡乱编造,他日印证起来,也是不妙。
原本狄秋浔便处于十分被动的地位,只能待费太后出招才能予以反击,此刻却连事前防备都多有不便。
要怎样才能让狄秋浔脱身出来,前去谋划应对?
红嫣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傅皇后。
就见她端了茶水抿了一口,面无表情的拿了帕子按在唇角。
红嫣只觉古怪,却说不出何处古怪。
倾刻之后,只见傅皇后面色一变,扶着腹部轻呼出声。
命妇嫔妃位顿时惊慌起来,狄秋浔挑了珠帘出来:“御医!”
正好御医随侍,便有名江御医前来把脉,面色凝重道:“娘娘胎相不稳!”
另有名韩御医沉着脸道:“待微臣看看。”不容分说的上前来,隔着帕子扶脉,片刻面露古怪之色:“确实不稳。”
傅皇后在众人的搀扶下,气若游丝道:“臣妾不能冲撞了母后皇太后……将臣妾送回坤宁宫去。”
这要求,合情合理,太后本就凤星黯淡,岂容得冲撞,一个不好皇后落胎,结果会如何,真不好说。
当下一众宫人就欲抬了软榻来,傅皇后却固执的握着皇上的手,呻|吟道:“皇上,我们的皇儿……臣妾对不住您……”
红嫣先是一阵呆愣,此刻咬牙跪地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嗣更是国之根本……皇上不如先去陪伴皇后娘娘,容臣妾等侍奉在母后皇太后身前,定然不会有失。”
这话亦有些道理,狄秋浔多年来,就这么一点血脉,自是要紧的。
而上了年纪的老人,缠绵病榻,一时半刻却不要紧,更有些老人看着要落气,却能拖上两三月的。何况费太后年纪不算太大。
只是这话,谁也不敢说出口罢了。
此时见红嫣开了头,便齐声道:“臣妾等愿尽心竭力侍奉母后皇太后。”
狄秋浔深深的看了红嫣一眼,跪在珠帘前道:“儿子不孝,去去便回。”
费太后没有出声。
傅皇后被抬在软榻之上,狄秋浔随着她一道离去。
红嫣望着狄秋浔与傅皇后交握不分的手,久久不语。
75
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远远的,似有些喧闹之声如暗潮一般涌来,却淹没在慈宁宫的颂经声中。
费太后一直昏沉无光的双目慢慢的睁开,示意人扶了她起来,服下一碗参汤,又将参片压于舌下,看着像是恢复了两分精神。
月容跪着靠近,听了费太后低语,挑帘出来对妃嫔命妇道:“太后娘娘已觉稍有些起色,还请诸位留在此地,加倍诚心的祈福才好。”
众人皆诚惶诚恐的领了命。
红嫣放心不下,悄悄的借了去净室为由,意欲遁走,却见慈宁宫外五步一距的站着些宫人。红嫣看了一圈,发现个眼熟的人影正拎着盏宫灯站在一侧,忙趁黑贴近,悄声道:“孙嬷嬷。”
孙嬷嬷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她。红嫣忙比了个要往外去的手势。孙嬷嬷犹豫半晌,终是佯装不见,反走到一侧同另一名宫人交谈起来。
红嫣忙趁势偷偷遛了出来。
一离开慈宁宫,她便隐隐听到了喧闹声,心中突突直跳,寻思必是费衍带兵夺宫,也不知狄秋浔是否调兵及时……
有些瑟缩的偱着声一路前行。
路上不断有惊慌失措的宫人往里奔逃,暗暗的看不清人脸,红嫣几次被人撞到肩膀,甚至摔倒在地。数次之后,她似乎彷徨渐失,远远的看着前方红红的火光,便加快了脚步一路奔跑过去。
近了,刀光剑影战成了一片,她悄悄的藏在大鼎之后,瞧见两军相接在宫门口。
羽林军和虎贲营的服饰,她是认识的,正是抵挡的一方,往宫里冲击的,是一群着黑衣,外套铠甲的士兵,费衍赫然就在前头,一柄长矛所到之处,皆有人倒地。到末了只有丁愚冲上去,勉强抵住了费衍。
狄秋浔远远的站着,数名侍卫持着盾护在他身前。
他冷着脸,在明灭的火光中盯着交手的诸人。
突然似有内应打开了侧门,轰然的呼喊声中,更多的黑衣士兵涌进了宫来。
狄秋浔清越的声音在这一片混乱声中仍然十分清晰:“费衍,朕待你不薄,今日为何要行此犯上作乱之事?”
费衍满不在乎的一枪刺出:“皇上迟早要收拾我费家,我为何要坐以待毙?”怕是费太后死之日,就是费家灭亡的开始。
他一扬手,前方持矛的诸人往两侧让开,露出身后半蹲着的弩兵:“这是新制出来的连弩,平定南疆亦是立了大功的,皇上试试。”
突突之声大作,瞬间短箭便如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飞至,侍卫忙用盾将狄秋浔上下严密护住,但箭密集击在盾上的声音,仍使人牙根发酸。
红嫣紧张的看着。
因费衍来势汹涌,狄秋浔在人护卫之下,不断后退,终于退至红嫣藏身的大鼎旁。
红嫣便轻声唤道:“皇上。”
狄秋浔一怔,侧头看见她藏身在阴影处,便向她伸出手来,侍卫们让出间隙,红嫣忙两步奔入狄秋浔怀中。
狄秋浔拍了拍她的背:“你不在慈宁宫,怎么来了,流矢伤人,正该远远藏起。”
红嫣仰头望着他:“皇上,费衍曾许诺,要应承妾一次请求……臣妾想着,若是皇上今日防备不及落于劣势,臣妾以此令他手下留情,不知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