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太后笑了一声:“虽然彼此生厌,不过哀家却始终要保着你,这便是冤孽了。”
停了一阵,又道:“哀家近日看来,你倒也不是个愚钝不堪的,因此不妨送你几句话。”
红嫣看太后神色似笑似叹,十分古怪,便敛容道:“请太后娘娘指教。”
费太后似心中有些突发之郁躁,猛然脸色一冷,将手中佛珠拍在炕上,气息起伏。
红嫣不敢作声。
费太后语气变冷:“哀家知道,皇上待你十分宠爱……可你是否知道,在宫中,这宠爱是好东西,没有它,你什么也不是。可它也是个坏东西,有了它,你便在风尖浪头上。他若真心宠爱你,便会给你些实惠之处:例如子嗣,而不是这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一无所有的虚宠。”
红嫣自是知道狄秋浔起意便是利用于她,只是后头两人情愫渐深,但这箭已在弦上,由不得她下撤,再者她亦甘心被他所用,还想着击败费氏凹凸曼之后,再一齐奔向光明呢。当下便不言不语的。
费太后看她不在意的平静样子,便道:“你倒是心甘情愿,毫不计较。”
被她一语道破,红嫣也不由一惊。
费太后露出一丝冷笑:“一个女人,甘心为一个男人所用,无非是两种情形,一种是因为用情太深,不顾自己。但哀家看你还不是这般不求回报的痴心之人。第二种,但是以为这个男人同样对自己用情深厚,想来,你是以为自己同皇上,两情相悦了?”
她在两个“以为”之上都加重了语气,红嫣听得心头凝重:“太后娘娘请明示。”
费太后却不肯说了,重亲拾起佛珠捻动,慢慢的道:“人被情迷了心性,是再也说不通理的了。哀家便是说了,你被旁人两句又会糊弄过去,还不如心中存个疑,凭自己双眼仔细去瞧着。哀家今日费这一番口舌,也只不过是为着,哀家不动手害了你,你却被旁人害了去……到时,还要怪哀家未尽提点之责……”。
红嫣听得心中发寒,手脚有些僵冷,半晌无语。
费太后再无说话的兴趣,不再看她,将视线落在一旁的玛瑙缠丝花瓶上:“行了,你回去罢。”
红嫣慢慢的起了身,行礼道:“臣妾告退。”
费太后摆了摆手,算是应了。
费太后所言,似暗示了许多,每一种可能,都让红嫣无法承受。
但两人毕竟立场对立,她也不是没有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离间红嫣与狄秋浔的可能。
待回了碧梅轩,红嫣便一直心不在焉,融晴几番看着,毕竟没有胆量去盘问于她。
入了夜刚要用晚膳,狄秋浔便披着白色镶香色宽边的皮裘夹着风雪来了。
面容俊俏,身姿挺秀。他本就生得好,再披这样一件白色皮裘,更是有如芝兰玉树一般。宫人拥上去替他解了皮裘,他抬眼看着红嫣:“怎么见朕来了,也不高兴?可是今日被太后留着为难了?”
他会得到消息,一点也不奇怪,红嫣心中更有个隐隐的念头,莫非他是有意前来探问消息的?
于是半真半假道:“只是以为皇上会陪着皇后,不料却来了臣妾这儿,一时没回过神罢了。”
狄秋浔缓步走到她身侧坐下,抬手捏了她的下巴尖,似笑非笑:“朕怎么听着,这话一股醋味呢?”
红嫣未答,狄秋浔长臂一伸,将她抱到膝头坐下,满是怜爱的吻她。
待将她吻得面上微红了才松开,指背轻轻的在她面上滑过,低低的道:“你放心,你想要孩子,多少朕都给。”
66章
红嫣心不在焉的样子让狄秋浔有些不满:“想什么?过急不易有孕,将心放宽些。”
竟是认真在替她开解了。红嫣听了啼笑皆非,看着他此刻面色温和,眼中更有些怜惜之意,话语不禁就出了口:“臣妾若有了孩子,皇上也会这般喜欢吗?”
狄秋浔眼神微深,抬手拆了她的簪钗,任她一头长发落下。
狄秋浔察觉到了她某些微妙的心思,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光一想起她有了他的孩子,心里就十分喜欢。只是却不能助长了她的这种攀比之心,未免她滋生出某些不该有的心思,这样想着,便淡淡的道:“喜欢。不过,勿要同皇后比较……皇后人品贵重,恭谨守礼,朕十分敬重。后宫稳定,亦是国朝之福,朕绝不会因宠爱,便乱了嫡庶,你可明白?”
红嫣听得刺耳,再是明白,也不及他亲口说出这般伤人!
她欲站起身来,却被狄秋浔压在膝头:“……朕看你平素十分通达知礼,怎的此时犯起了小性子?”
红嫣在他面前哭过,但此刻,她却觉得就是死,眼泪也不能因此事落在他怀中。
于是更剧烈的挣扎,指甲扣入狄秋浔手背,待他吃疼松开手劲,她便一弹而起,奔了出去,娥眉侍立在外,不由吃了一惊,还不及说话,便见红嫣拎着裙摆,穿过数间宫室,一路闯入寝室,伏在了床上。娥眉紧跟而来,焦急的摇了摇她的肩,情急之下连旧称都带出来了:“红嫣姐!怎么了?”
红嫣稳住声音:“无事,你去同皇上禀报,我身子不适,不能伺候了。请他不必探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娥眉怔了怔,应了下来。
红嫣伏在被中,心中空茫,只余一种刺痛,眼泪慢慢的湿了锦被。
娥眉惴惴的往外走去,却在半途遇见快步走来的狄秋浔。
他一见她,便放缓了脚步,淡淡问道:“蜜妃如何了?”
娥眉敛衽施礼道:“娘娘身子不适,说不能伺候皇上了,想一人静一静。”
话一出,就觉气氛一滞。
狄秋浔冷着脸,眼睛盯着寝室门口。
心中有些怒气,亦有些……心痛?
他慢慢舒展蹙起的长眉,心道宠她太过了,是得晾一晾,拿定主意,便道:“也好。”一面说,一面转身而去。
娥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了半晌的神,才往寝室去。
她一时不敢撩开纱帘进去,只得吩咐人备好热水和玫瑰露,候在外头。
红嫣哭了一阵,坐起身来擦干了泪,抽噎着做了数个深呼吸,这才平静下来。
低声的自言自语:“傻了罢?同皇上论感情。愣了吧?跟皇后比高低。二了吧?在古代求专一。不过是打份工,奉承个BOSS,他看重其他员工,犯得着要死要活么?”
自我开解了一阵,只觉此事比以往所有事情都难以释怀,到底是再哭了一阵,才勉强能维持平静。扬声唤人,娥眉立即进来,伺候她洗了脸,喝了玫瑰露润嗓,红嫣索性就更衣上床睡了。
狄秋浔却前往御书房召人议事。
战况好转,已在逐步收复失城,费衍表现得可圈可点,如今再要问罪于他,恐怕不易,但总算是削减了他十五万兵权,费家再想要回去,却是不能了。
杨仁杲是个老顽固,虽然用兵出神入化,但他曾立誓,有生之年,除为国戍边,绝不用兵。
先帝昭平三年,曾下旨令他领兵去平定荣亲王叛乱,杨仁杲拒旨不从,在床在躺了七日。先帝虽恼怒,到底念及他累累功绩,不忍取他性命,罢黩了事。他的牛脾气可见一斑了。狄秋浔若想争取他的支持以对抗费衍大军,希望渺茫。
而肃北军统率苏靖和,又与费诤交好……他若能立于中立之地,已是万幸。
虽目前眼看着狄秋浔迫得费太后步步后退,但费太后要翻盘,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一时御书房中,气氛有些凝滞。
狄秋浔摊开地图,指尖落在青隆县,目前镇南军正驻扎此地。
丁愚眼尖,看到他手背上的抓痕,不由惊道:“皇上这手上为何有伤?”
甄世宣看他一眼,他早就发现了,只是闭口不言,只待丁愚来开这口。
果然狄秋浔就冷冷的瞥了丁愚一眼,面无表情,却似从牙缝中挤出几字:“猫儿抓的。”
丁愚一听:“什么猫儿,闯此大祸,活该杖毙了。”
话一出口,就见狄秋浔微眯了眼,紧盯着他。
丁愚本能觉得不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狄秋浔淡淡的道:“朕看你近来疏于操练,听人说以雪擦身,能强身健体。正值天公送了雪来,明日起,你便领虎贲营所有儿郎,每日清晨进行雪浴。”
丁愚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甄世宣知道以丁愚的脑筋,一下刻恐怕就要问“为何羽林军不用雪浴”,赶紧出声道:“这猫儿必是可爱,至明怎可轻言打杀?皇上喜欢,便是放肆一些也无妨的。”
狄秋浔似有若无的微微点头。
其余人看狄秋浔脸色,皆出声附合。
丁愚才要开口,甄世宣便瞪他一眼,满脸都是:赶快噤声,还想惹怒皇上吗?
丁愚素知甄世宣比他更能领会圣意,只好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住了口。
远远传来打更声,狄秋浔将笔搁下:“二更了,散了罢。”
众人应诺退出。一群侍卫簇拥着狄秋浔往后宫去,自从上回刺杀伊始,狄秋浔便是在宫中,亦加倍防御。胡公公在前头拎着灯,恭敬的问道:“皇上,这是往那一宫去?”
狄秋浔紧了紧皮裘,欲往坤宁宫,只觉不忍,欲往碧梅轩,又觉不能。便开口吩咐:“往清心殿。”胡公公应诺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