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没理他,捡起一根烧火棍就起身,要往楼上奔。
舒大跟着跑出厨房时,红嫣已经上了三步阶梯。
舒大蛮横的一把将红嫣拉了下来,还没等她站稳,蒲扇似的大掌抽下来:“贱人,莫去坏事!”
红嫣只觉得耳朵一嗡,眼前几乎看不清东西了,嘴里尝到有些腥味。
舒大一松开手,她站也站不稳,一下扑在地上。
舒大怕惊到上头的人,只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道:“老实呆着!”一面就捡起红嫣落在地上的烧火棍,在手中掂了掂:“三天不打,还皮痒了?”
红嫣心里升腾起一股恨意。
舒大见她眼神不对,抬腿就是一脚。
红嫣腰上一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滚厨房去。”
红嫣只好爬了起来,一手撑着腰,扭头望了望上头。
丽娘声音很惊恐,尖细中带着颤音:“洪爷,别,别,饶了奴家。”
“怕什么?好玩着呢,唔!”最后一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就是这一刹那,丽娘痛楚的尖叫了起来。
红嫣心里不忍,瞪着眼望着舒大。
舒大被丽娘凄厉的叫声惊了一下,对上红嫣的眼神,便没那么理直气壮,只将棍子举了起来:“进去,莫让我动手。”
他竟半点没有心软的意思。
红嫣无奈,只能转身进了厨房,重新在灶后窝着,再也不能听楼上的声音了,便用两手紧紧的捂着耳朵。
她在体力上绝对无法与舒大相博,也对一切都不熟悉,不知道可以向谁求救。只能生受着。
舒大黑着脸,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拎起酒壶,重新灌酒。
丽娘足足惨叫了半个时辰,最末嗓子都哑了。
听到了楼道上传来的脚步声,舒大一下窜了出去,笑着道:“洪爷,不多留会?”
被称作洪爷的人道:“不了。”声音有些懒散。
红嫣走到厨房门边,偷偷的看。
前头的这个男人,高高瘦瘦的,眼框深凹,鼻尖前勾,配合他全身阴渗的气质,直让人看得心里难受,想来就是所谓的洪爷。
在他后头,还跟着个点头哈腰的小厮。
洪爷冲后边略偏了偏头,那小厮就拿了锭银子出来:“三两银子,请个大夫替丽娘好好看看,下次洪爷再来。”
舒大笑着上前接过银子,半哈着腰送了洪爷出去。
红嫣等这人走了,赶紧拎了壶热水,端着木盆要上楼去。
舒大转身看见,便道:“我去请白郎中,你先替她收拾收拾。”
红嫣没接话,只赶紧往楼上去。
丽娘房间帘子都拉上了,里边有些昏暗,飘荡着股难闻的气味。红嫣以往从不曾去过丽娘的房间,此刻就着昏暗的光线,看清床在右手边,上头丽娘伏着,一动不动。
红嫣唤了一声:“娘?”
丽娘微弱的嗯了一声。
红嫣走了过去,将水壶和木盆放到一边的小矮柜上。
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丽娘的伤势,就想去拉开窗帘。
丽娘略微动了动,低声道:“别打帘子。”
红嫣顿了顿,重新回到床边,倒了水在盆里,绞了帕子,弯下腰来,轻轻的给她擦脸。
丽娘慢慢的抬起手接过帕子,道:“让娘歇会,再自己来……脏。你替娘倒杯水放在一边。”
红嫣心里一酸,给她倒了杯水,执意去扶她:“有什么脏的,还讲究这些。”
慢慢的将水给她喂下。
丽娘喝完一杯水,歇了一阵,方才拿帕子慢慢的擦身,不时的顿住手,痛嘶出声。
等她清理完,又在红嫣的帮助下换了身衣裳,这才让红嫣去打起帘子。
光线一照进来,红嫣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仍是吓了一跳,丽娘脖子上全是一片红紫,可以想象衣裳盖着的地方也是好不到那去,被褥上却有一滩血迹。
红嫣指着这血迹:“怎么还流血了?”
丽娘脸色发白,低下头去。
红嫣四处看了看,见着在被子的半掩下,有截铁棍,两指粗细,外边一圈粗短的铁刺,就看这大小和粗细,红嫣不禁想了想它被用到的地方,当下心里难过起来,抬起手来捂住了嘴。
丽娘见她这样子,忙在枕头下摸了摸,掏出块碎银来,塞到她手心:“……这是他多给了娘的,你收起来别让你爹见着,前些日子你不是说隔壁的霞姑做了条好看的裙子么,你也去做一条,红嫣穿了更好看。”
红嫣终于忍不住,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为什么,前世今生,都要有这样一位母爱厚重到让人心酸的母亲呢?
她完全没有办法,对这样一位母亲置之不理。
红嫣擦干了泪,握住丽娘的手,低声道:“你让舅舅来接你家去不行么?为什么要呆在这儿受罪?”
丽娘愣了愣,微微的笑了:“傻红嫣,你舅家好容易才吃得上一口饱饭,再说了,娘怎么放得下红嫣和元宝?”
就算有娘家出面,孩子也是带不走的,丽娘一走,红嫣就立时就避无可避了。
红嫣低下头,心里难受得很。
幸而白郎中来了,给丽娘拿了些涂抹的膏药,并开了张化淤养血的方子。
送走了白郎中,红嫣挽起袖子帮着丽娘上药。
就听得下头有个妇人扯着大嗓门进了舒家:“舒大,丽娘怎样了?”
声音之大,红嫣和丽娘在上头都听到了。
也不知舒大说了些什么,那妇人直道:“我得上去瞧瞧她。”
红嫣面露奇怪之色,丽娘抿嘴一笑:“是慧娘,也就她是这大嗓门了。”
临河街做的是皮肉生意,人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但如果近邻是竞争对手,这关系可就复杂了。
慧娘拎着裙子直冲上楼来。
她年纪看着比丽娘小,打扮得也更俏丽些,红嫣原听到声音,还以为她生得三粗五大,不料看着倒是瘦瘦条条的。
慧娘上下打量了丽娘一圈,张口就骂:“这个贼做大的出精老狗!那/话/儿不行了,反倒想着法作践人!”
舒大正跟在她后头来了,慧娘冷笑着看他:“这姓洪的老狗,早都臭了名声,谁也不乐意做他的生意,偏你这样爱钱,连丽娘的命都不要了。”
舒大跟着上来,原本就是怕慧娘鼓动得丽娘生了旁的想头,但慧娘是出了名的泼辣,他也不敢对着她耍横,便哼了一声:“轮不到你操这门子闲心。”
慧娘道:“你莫贪他给得多些,只想想,陪这老狗一次,至少有三、五日都下不得床,身上印子要消,也得六、七日,这中间也接不得旁的客人,还要费些银子请郎中,你倒说说是亏了还是赚了?”
舒大原是个粗蛮的蠢货,根本不懂算计的,听到这里,方才露出些懊恼的神色。
红嫣看着,一头松了口气,怕是舒大往后也不乐意做这洪爷的生意。另一头也替丽娘悲哀,非要一分一厘的算给舒大听,他才愿意拒了这洪爷,可见他这人当真是没心的。
第 5 章
慧娘是个泼辣货,其实妇人家只要做了这行,早早晚晚都要舍了脸皮,不管在恩客面前再怎样柔情似水的模样,私底下也必彪悍起来,似丽娘这样老实的,倒也少见。
慧娘此刻说起话来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劈头盖脸的砸得舒大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和她耍横,因见过她曾经持刀将个赖帐的恩客从街头追到了街尾——近奸近杀,在临河街抄把刀出来登台亮相,实不算什么。但像慧娘这样,当真不眨眼的一刀砍下去,就相当少见了——许多人不过是外强中干,做个样子罢了,真让他砍,是不敢的。
舒大最后被她堵得只好转身下了楼,任慧娘在上头挑唆。
慧娘撵走了舒大,才转身坐在床边,接过红嫣手头的药,替丽娘上着。
嘴里就数落丽娘:“他不将你当人,你自己还不将自己当人?抄把剪子,谁来扎谁,怎么也不能生受着呀,咱们是贱,贱也得知道疼!”
丽娘便忍着痛,微微带笑的看着她。丽娘生得温婉,性子又平和,这些姐们儿都乐意和她处,慧娘就是和她极亲近的。
红嫣一边看着,寻思这慧娘这直脾气倒不让人生厌,倒也有两分感谢她替丽娘直言。谁知慧娘话题一转,就到了红嫣身上。
“红嫣,见你娘遭这份罪,你要是个有心的孩子,也不该端着了。咱们这片,可飞不出个金凤凰来,生得越好,只有被踩得越贱的,莫成日里做些白日梦。”
一番话说得红嫣哑口无言。
她一日不愿意做,丽娘就得做一日,这是明摆着的。
她如今的逃避,就是建立在丽娘的痛苦之上。
可是,就算原先她也不过是个小市民,如今骤然要做个私窠子,这身份的转差,也太大了,实在是有些承受不来。
慧娘见她神色尴尬,就知道她并不是懵懂不知,就劝道:“慧姨今日来寻你娘,原是因着今日夜里,桐爷家中要宴客,让我唤了丽娘并几个姐妹,一齐去助兴,不过是劝劝酒,至多让人轻薄两下。桐爷是个正经人,并没那些花头,给的赏钱也多。不曾想还没进屋,就听旁人说洪泽那王八来过了,看你娘这样子也去不了,不若你就替了她,今儿晚上,我断不让你落了单留了宿,你只先去试试陪个笑,也好慢慢儿的惯了这事,后头就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