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哼笑了一声:“哥哥怎么今日有空回家吃饭?”
舒元一噎,头埋得更低。
眉媪尖着嗓子:“你阴阳怪气的作甚?”
红嫣撇了撇嘴:“我只是为哥哥可惜,他教会了钟三娘,她好歹也赚了一票银子,可曾从指缝里漏半个大子给哥哥?如今眼见着哥哥没用了,立马就翻了脸,不然,哥哥从早到晚也不见人影的,这会子又灰溜溜的回了家?”
眉媪本就是个精明人,听了心中一想,便来了气。就算她不将红嫣放在心上,舒元可是她的亲孙子,不能让人欺到头上。当即把筷子一扔,站到钟三娘家门前去骂街。
“……小贱人不要脸面,搬来就不停当……”虽没点人姓名,但话里话外都听得出是在骂钟三娘。
眉媪嘴利,钟三娘和钟婆子又岂是吃素的?一齐出来应战:“那来个多嘴贼鸭黄儿?”
两张嘴对着一张嘴,将眉媪倒骂了回来。
眉媪气得脸色发青,待要回来搬救兵,丽娘与红嫣明显与她不是一路,舒元对钟三娘还存了妄想,便是没存妄想,口舌上也笨拙。舒大虽是凶恶,但骂街一事上并无天赋。眉媪几番对战,皆落了下风,一时竟与钟三娘一家结下仇来,暂且没得心思理会红嫣。
红嫣得了这片刻的清闲,倒也好过许多。但心中仍不得安宁,苦思赚银的法子。
正想着这事,就见丽娘领了罗再荣进屋来。
罗再荣脸上满是笑意:“红嫣!”
红嫣心中一动:“表哥红光满面,莫不是有甚喜事?”
罗再荣哈哈一笑:“多得表妹指点,前回让娥眉送了信与我,得知鄂原颁了新农令,我贩了批新种子过去,全卖了个干净!”他一来一回花了一月有余,但本钱却翻了两番。
红嫣先是高兴,后头又有些郁闷——狄秋浔不来了,她再也听不到这些讯息。
不过好在罗再荣几番捣腾,如今本钱充足,开在东街的铺子已是铺满了货物,做得也有了些起色。罗再荣颇有些天赋,有了这么个好的开始,往后就算没有小道消息,他光守着这铺子,应该也能赚些稳当钱罢?
正想着罗再荣就掏了十两银子出来:“才将回来,就听人说你如今在银钱上十分艰难,你只管安心,也不必重操了旧业,我每月送十两银子来给你使。”
红嫣微微一愣:“……如今还不到分红的时候,怕还要累积些本钱才好。”
罗再荣道:“本来赚银子,也是为着让你脱了苦海,没得有了起色,还让你苦捱。我心中有数,你安心,耽搁不了事。”
红嫣低头看了好一阵,不再推拒,笑着收下了:“表哥比我亲哥还好。”这确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要真断了眉媪舒大的银子,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一时她心中暖洋洋的,多时以来的霉运算是到了头。
罗再荣爽朗的笑:“你和我亲妹子也没有两样。”
红嫣送了罗再荣出去,娥眉却端着盘子走了进来:“红嫣姐,我娘烙的饼,你尝尝。”
红嫣应了一声,突然怔了一会子:“怎的没听下边有声响了?”
眉媪和钟三娘对战,越战越勇,只觉着比出去看戏唠嗑还来劲,那是半刻也不愿停歇。
娥眉嗯了一声:“才将来时,见着洪泽那王八到了钟三娘家里,眉媪也不敢这时去招惹。”洪泽这变态,阴森森的,寻常人都要避退三舍。
红嫣有些讶异:“钟三娘不像是愿意为了银子,去受这般折磨的人呀。”
娥眉愣了愣,想着也是:“她将自己看得娇气得很……我去听听她叫没叫疼。”
丽娘一边拉也拉不住:“你一个小姑娘,听这些没得脏了耳朵!”
娥眉一脸兴奋就冲了下去,过了好一阵跑了回来:“怪事,钟三娘笑着送了洪泽出门,瞧着没伤没病的!”
几人苦思不解,照洪泽这王八的残虐,钟三娘不死也要脱层皮,不料竟是毫发无伤。
红嫣想了一阵也就丢开了:“下去用晚饭罢。”
几人一齐下去,到了下头楼梯拐角处,才听得有人说话,显见得先前声音是压得极低的。且一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就噤了声。
红嫣一眼看见钟三娘与眉媪、舒大、舒元坐在一桌,脸上都还带着些残存的笑意。
心中怪异感顿生,一个时辰前还对骂得寸步不让,这会子又亲亲热热的坐在一块,怎么看都是有问题。她一番扫视琢磨,舒元偏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钟三娘则是古怪的对着她笑:“红嫣,这阵子你不见出来走动,也没接客,感情躲在上头绣花呢?”
红嫣莫名的觉得心中发紧——这事有古怪,且直觉与她脱不了干系——她的霉运还没算完……!
第 29 章
红嫣满是警惕,闭口不言,仔细看着几人脸上神情,但心中慌乱,沉不住神。
娥眉仗着年纪小些,笑嘻嘻的道:“先前还听你们吵得热闹,怎么这会子钟姐姐又来窜门了?”
眉媪哟了一声:“这邻里邻居的,磕磕碰碰也是难免,难不成还一辈子顶着?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
红嫣用右手按住自己莫名其妙微微有些发抖的左手,勉强自己冷静,但她实在难以一时分析出状况。心中一动,分析不出,就试探一下罢?
当下拉了丽娘的手:“娘,咱们去再挑几尺布,我想做件短襦。”
丽娘答应一声,随红嫣拉着往外走。
眉媪一下站起来:“去什么去?咱们家的规矩都忘啦?丽娘同红嫣,不能一道出门,得留一个在家里头。”
红嫣一僵,这个规定确实有,不过中途红嫣仗了狄秋浔的势,倒没人敢将这话提到面上来,后头便有些被人忽略了。
眉媪此时反应如此迅速,足以证明他们确实是要针对她,怕她带着丽娘跑了。
丽娘不知就里,忙道:“你去便成了,娘在家呆得住。”
红嫣手脚发僵的同娥眉出了门。
没有红嫣在,丽娘照例是不敢同眉媪舒大对面的,便讷讷的回了楼上,听得下边低低沉沉的细语,一时又有些激烈的相争,虽有些纳闷,到底没放在心上。
红嫣出了门,便拉着娥眉绕到了屋后,从临河的后门摸进了厨房,悄悄的贴着墙根听屋里几人的动静。
眉媪正在发气:“你跟洪泽说,就凭红嫣这样貌,少了两千两不成!”
钟三娘冷笑:“哎哟,我的娘哎,谁家一次拿得出两千两?他要有两千两,直接同你们把人接走便了,还要我来同你们磨嘴皮?再说了,买个顶好的丫鬟,也不过五十两顶了天,妓馆里买个色艺双全的姐们儿,也不过是一百两了事。也亏你们张得开嘴,两千两!哎哟,今儿真真儿见识了什么叫狮子大开口!”
眉媪一拍桌子:“红嫣一月交十两,一年便是一百二十两,不到五年,五百两便能赚了回来,我如何要同他做这蚀本买卖?”
钟三娘哼哼了两声:“她这入行还不到一年罢?中间攀上了位官老爷,眼里可还有你们?多赚的银钱,可让你们沾过光?我瞧着你们险些儿都制不住她。可千万别算得太长久,别说五年,只怕两年不到,凭她的样貌,迟早得再攀个势大的主,一脚蹬了你们,说不准恨上心来,还要回头整治整治你们。”
舒大吼了一声:“她敢!”
眉媪忙扇了他一巴掌:“鬼吼什么?”语气已有些动摇。
钟三娘搡了舒元一把:“她先前赚了多少?”
舒元结结巴巴道:“怕,怕有两千多两……”
“你们瞧瞧,瞧瞧,她银子是赚了,你们却摸不上边!真要去讨要,她又是个厉害的,一则不认,二则倒闹将起来。依我看,这卖她为妾的五百两不算什么,她私藏的银子才是重头戏,你们拿了,下半辈子也不用发愁了。”
一番话说得眉媪和舒大意动。
眉媪喃喃的道:“这小贱人竟藏了这般多的银两?黑心肝的,见天做出副穷样!”
舒大站了起来:“我去搜!”
钟三娘道:“一人藏匿,十人难寻!只怕反倒惊了这丫头,她狠起心来,扔河里也不给你。洪泽说了,派两家丁来,趁她不备,直接将她扛到府里,净身入府,她人都走了,之前她私藏的银钱,你们还怕寻不出来?”
钟三娘哄惯了男人,一张巧嘴说得出花来,眉媪和舒大心中已有几分肯了。
眉媪到底还有几分精明:“洪泽给你什么好处,这样费心费力撮合?”
钟三娘哟了一声:“你们只管发财,我跟着喝两口汤也不成?再说了,我就算得了便宜,只怕到了最末,仍旧便宜了你们家。”
说着就拿眼去看舒元。
舒元听了她话里的暗示,心中喜滋滋的。他早被钟三娘拢络住,迷了心智,虽然觉着有些对不住红嫣,但照钟三娘说的,洪泽的正房太太是个纸片样的病秧子,又一无所出,红嫣过去,就是洪家后院里第一人,洪泽虽然有些怪毛病,那是对着旁人。照红嫣的品貌,他只有疼她的。就算皮肉上吃些苦头,只等生下一儿半女,也就好了,再熬到正房太太归了西,红嫣一扶正,也是正经的富家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