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容我失礼问一句,少侠所为何来?”
“因为我碰巧要找刚才房顶那个蒙面人。”
“那岂不是正好?少侠与敝庄虽不是利害一致,却有共同的对手,少侠何不与敝庄联手,既可以给少侠方便,更不会亏待了少侠。”
莫小铩才不像他说那么多好听的话,“就是要我给你当打手嘛,干了。”
这么直的人大约也真少见了,亏得金管家见多识广也只是一笑,“少侠爽快。”
莫小铩摸一下鼓鼓的腰包,“你都这么大方了,我没理由不做。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媳妇要养。”
金总管客套道:“两位果然是郎才女貌。”他的目光在苏小昭身上扫了一圈淡淡收回,苏小昭也只是微微颔首,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哀嚎——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就算早已经知道莫小铩在寻找花楼的线索,她也绝不会希望他跟凤翔赌庄扯上什么关系。
而这一点似乎都不是最不幸的,她好像所有的霉运都要在这几天一齐到来似的,很难不去注意到这位金总管那些微的口音——长安的人已经到了。
凤翔赌庄的改变不仅是恢复开门做生意而已,它没有了先前那种乱成一团的感觉,一面开门做生意一面重新安排了巡视,一面却在整装待发。
这是她第一次有种感觉自己最好别管什么任务干脆就这么跑路算了。
可是当夜晚来临,她还是得换上夜行衣,顶着那种莫名的压力,去当她的怪盗或是纵火犯或其他什么。随便什么都无所谓,但当她看到莫小铩就抱着大剑盘腿坐在打包装车好的马车上时,她的头都大了。
她很确定长安来的那个金总管应该是打算明天一早出发的,所以她也可以确定密室里那些最重要的东西都打包在这车上,她甚至可以完全无视四周的守卫,但能不能让坐在那一堆货物上的那只从那里消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莫小铩这么头痛,是他的剑法还是他的来历?或者是他那让人囧囧有神的野性直觉?
——她不能去,她的直觉是这样告诉她的。也许从白天以花楼枭的身份遇见他她就在避免开口说话,如果被他认出来,堵住他的嘴或是杀他灭口,她都不觉得是一件容易的事。
今晚她需要跟公子谈谈。
她没有出手,就这样在黑暗里暗暗潜去,马车顶上的莫小铩却突然一个激灵跳起来,“来了!”
四周一阵警戒,他那一声愣是吓得苏小昭趴在房顶没敢动,片刻之后见没有丝毫动静其他人便怀疑起来,“莫小弟你该不会太紧张?”
“是啊,哪里有人?”
莫小铩却不理会,一双小兽一样的眼睛灼灼着,连皮肤都在捕捉着风力的每一个微动——苏小昭不能留的更久了,现在她面对的不是一只大狗而是一匹真正的狼,纵然尚且年幼却野性十足。那就像山林里的捕猎,瞬间生死。
苏小昭等到其他人松懈的一瞬间倏然离去,莫小铩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跃而起紧追其后,二话不说抬剑就抡——他是见识过丫逃跑速度的,给丫跑了他可就追不上了——
苏小昭是很想无视掉他的攻击干脆直接跑掉算了,无奈身后剑风太过浑厚让人有种再不抵抗会随时被腰斩的感觉。
苏小昭尚未完全摸清莫小铩功力深浅不打算冒这个险只得停下还手,莫小铩摆开架势,脸上甚至显出几分兴奋,“大姐功夫真好,方才潜在那里我竟然一点也察不到,我们就好好比个输赢怎么样?”
苏小昭微微压低着声音,用“花楼枭”的声音道:“在这里?”
那一瞬间莫小铩皱了皱眉,似乎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他只能暂时把那种感觉放一边儿,“怎么?”
“你的帮手随时会来,你们这么多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好比个输赢?”
莫小铩的眉头又拧起来,这话好像对,他也不想有人碍事,但若放过此次机会这女人跑了可就未必还能抓得找了,比较之下,他可以根本不去管什么公平不公平——“少说废话,打了再说!”
——莫小铩你个混蛋。
苏小昭一面跟他纠缠一面却见凤翔赌庄的护卫已经追到,她一面打,压住他的剑问道:“这么纠缠不放你到底想要什么?”
“让我见你们花楼的当家!”
她推开他的剑,“花楼当家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那就先抓了你,看你们当家打算做什么反应!”
真是纠缠不休!苏小昭看一眼正想要四面围来的赌庄护卫,看来今日逃不过大开杀戒,但她最该杀了的却是眼前的莫小铩,莫小铩不死她如何脱身?
然而交手数招她却依然没出杀手,被莫小铩纠缠着越发进退两难。
正此时突然一声鸟飞惊天,想要四面围来的赌庄护卫只觉被一股气劲推开,眼前银衫碎月一掠而过,抄起苏小昭一旋到身侧,在苏小昭和莫小铩中间只单手一推,毫无防备的莫小铩顿时退出数尺。
——莲九笙!
苏小昭人已被抄在他怀里便要挣脱,莲九笙轻巧拿住她脉门,略略低头声音在她耳边低响,“你想留在这里继续打?”
她一顿,抬头对上莲九笙的目光,瞪过去——她是不想,但也不要他出手。
莫小铩已站稳,便又直跃而来,“你是什么人!?”
莲九笙微一勾唇,“你既不知,我又何必告诉你。”
他一拉,苏小昭便觉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两人从众人头顶飞过。莫小铩提剑便追,莲九笙回身甩手一道五寸长针,莫小铩抬剑去挡,竟一震被退了开去,待稳住脚,人却已踏月而去。
远处两道人影看向这边,一人恭敬问道:“总管,可要去追?”
“不必,由他们去折腾,你们只管守好货物。看来这次扬州分庄还真是收了好东西,走,我们回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花楼和邪侠都引了来。”
银霜踏月,碎一地寒芒。
他们在一片林子里方一落地苏小昭便挣开,退出丈外。莲九笙对她的戒备只是轻笑,从容站定,“不谢我么?”
苏小昭站定看向他,月光之下他面上半张银质面具光影若狐,她摸不清他的心思,但还没忘事情发展至此全是拜他所赐。
“若我谢了,我们可否两清?”
莲九笙微微侧头仿佛思考似的,浅笑依然,“我们何来清欠?”
——那最好,欠他的人情显然是件麻烦不断的事。
“既然如此,可否请邪侠从此江湖陌路永不相见。”
“你难道不知莲九笙从不做任何承诺?——只要必要总会背弃的东西,做来作甚?”他的声音是风里的轻絮,飘荡回旋,平缓悠扬。既远又近,仿佛难以捉摸,却又像要勾起人心里的一些东西,有着亲切的错觉。她只能忽略,只怕这般听下去,不知何时便会着了魔。
没错,要莲九笙做承诺,不是很蠢么。
他自来随兴而为从不为任何事牵绊,一个承诺又怎么挡得住他的脚步。
他从容上前,挑起苏小昭下巴,看着月光下她的脸——“你若愿记着,就算你欠我个情。若不愿,忘了也就罢了。”
即使面具遮了脸,她依然能够感觉到藏在面具后面的探寻。她试图回视着,也从那张脸上搜寻出什么,只可惜半逆着月光,只是让那半张面具越发显得诡异,面具上的花纹蔓延着,仿佛也蔓延到了那白玉一般的皮肤上……
“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莲九笙没有刁难,微凉的手指放开她,“我们——下次再会。”
纤长手指轻轻撩过她的头发,转身便又投进那如轮的月色里。
银霜踏月,邪莲,九笙。
——※——※——※——
——花楼公子是个好脾气的人,他那张如在红尘里滚了几千滚的漂亮脸蛋总是挂着笑,就好像是长在上面的,大约没什么人看过他不笑的样子。
他这几天迷上赏花,嫌在外面赏得不够,干脆搬进屋里来,一枝枝插进瓶中。
“我以为,你今晚该在凤翔赌庄的。难道这么快就得手了?”
“属下的确去过,但尚未得手。”
“哦?所以你这样就回来了?”花楼公子这才把视线从花枝上移开,笑得玩味,“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于你可是从未有过。莫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你分心的事——我可是听说,你养了只颇有趣的宠物。”
——她就知道。既有人见过了莫小铩,公子岂有不知的道理。还不知传进公子耳朵里的是什么样的版本呢。
“属下正要向公子禀报此事,只怕属下难在扬州拿回玉匣。”
花楼公子微一挑眉,这才放下插花,百花的似锦长袍一旋,在椅上坐下来——看来,倒是有许多他不知道的内情可以听了。
“——恶人谷,莫小铩?”
嗯哼,这倒的确算得上一桩意外了。
“既是他缠着你,为何上一次你一字也未提及?我也好找个人帮你打发了他。”
“只怕让公子费心,”——丫怕的就是这个,她在七秀坊已经没少让人笑了,还不想给花楼也添点谈资,“我原想他来来既走,没什么必要多生事端。未曾想到他对花楼却这般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