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做什么——”
雪终于开口,带着些许明知故问的语气,“我既已相信你可以带我离开朱颜阁,也答应跟随你,便随你使用。无论你叫我做什么。”
他已倾身正要上床来,苏小昭已撤得比兔子还快,靠着床头阻止道:“停!我没要你侍……侍寝。”
雪眼中显出迷惑,“既要我留下过夜,不是要我伺候么?”
对他来说这不是自然的么,要伺候的不止是客人,还有主子。
苏小昭能说这个孩子什么呢……她移开目光,“我会依约带你离开朱颜阁,也不要你做什么。要你留下只是怕粉蔻心有不甘半夜下手报复,没有别的意思,你穿好衣服出去罢。”
雪似乎迟疑了片刻,才拾起衣服穿好,又瞧了她两眼才退出帘子,自窝进软榻蒙了被子一夜再无声响。
苏小昭给那具白花花的身躯囧囧地吓了一回,虽知道他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却也是难眠。思量片刻,谅粉蔻也不敢夜袭她的房间,遂又起身换了衣服,从窗户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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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秀公子房里的灯依然亮着,院子里其他的房间却是一团漆黑。
不知几时与七秀公子同院的宾客竟已都迁走,叶重华倒是坚持,今晚却也不知被绊在何处尚未回来。
苏小昭正要潜下院中,却听莲漪屋里有说话声传来,便隐在暗处。
“——我日前说的话,漪公子可有考虑清楚?”
苏小昭一怔,那声音竟是唐太守。她寻个缝隙看进房里去,只见莲漪斜坐在椅上,几分轻慢地玩着小桌上的茶杯,“莲某愚钝得很,一时把这事儿忘了。”
“哼,我已经给了你不少时日,还要跟我装傻到什么时候?是逼要我搜查七秀吗,我只怕七秀那些细皮嫩肉的姑娘受不了严刑拷打。还是你要与官府为敌,协同整个七秀背上个叛乱朝廷的罪名?”
唐太守逼近一步,只是他的官威在莲漪面前形同无物,他的威胁只让莲漪眼中的不悦更深几分。
好一张丑恶的嘴脸,莲漪手指微动却不能就这样将他一掌扇出房外真是可惜。
唐太守只怕也很清楚自己不过带了两个护卫根本不是莲漪对手,若真将他逼急了不管不顾起来,现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美人虽美却也难磨,更让他心痒难耐。
“你好好想想罢,这可是最后一次给你机会——我不会再等了。不怕实话告诉你,若没有我,只怕你难活着出这个太守府!”
他放下狠话离去,有朱颜阁做后盾自是自信满满,只当莲漪不识好歹。
——反正是要死的,倘若顺从他,有他向朱颜阁要这个人情尚能留得一命。
他却不知莲漪早知背后那些暗里的勾搭。一个朱颜阁已经很让人烦,他搅和在其中,却是让人恶心了。
只待他一离开房间,莲漪的神情却缓下来,方才那种嫌恶至极全然寻不到踪迹,只浅浅盈着一道笑容,便要一瞬暖进人心里去——“进来吧。”
苏小昭翻进房间,他起身应了个满怀,手指穿过发间,像看也看不够触也触不够。
苏小昭却作不得他这般自然,满目的忧虑一目了然。
“你听到了。”
“嗯。你要怎么办?这太守府无论如何你是留不得了,但……”
“但我若离开,势必连累七秀。”
——当真是进退两难,苏小昭一时无法,忧虑太甚。莲漪自看不得她这般烦恼,放开了她,安抚着拍拍,“也不必过虑,若是不得已之下,我也有些打算。”
“你打算怎么做?”
他瞧她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卸任。”
——卸任。
还真有点打了个响雷让人打得连懵带茫然,苏小昭竟傻乎乎的问了一句:“卸什么任?”
莲漪笑了一笑,“我倒不知我身上除了这七秀掌门的名头,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亮一亮的。”
苏小昭一时呆滞许久,只觉脑子里辨不过来,似乎在她心中七秀公子从来就是七秀掌门,绝不会是别的什么,更无从想过卸任。
“你要卸去七秀掌门之位……?”
“不必太惊讶,虽然还不是时候,但我早也有这个念头的。七秀由男子执任并非长久之事,若早能出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我也不会在这个位子上这么多年。只是形势逼人,我不能辜负叶掌门所托——但现下,却似乎没得选择了。”
——如今他的存在非但守护不了七秀,反而成了七秀的威胁。
的确是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那七秀怎么办……?”
他沉吟片刻,其实早也预料过各种状况,“眼下,唯有交给如烟。”
苏小昭也微默,莲漪见她这般便知她也已明白,“——如烟的确欠了些火候,性子也有些偏执,但总算一心为七秀拼了命也甘愿,其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苏小昭也只得认同,如今才知莲漪当真步步思量却步步艰难,一面要为七秀考量适时抽身,一面又是后继无人,当中是七秀的责任压顶,动弹不得。
瞧她一脸同情,莲漪开始觉得爱上个太通透的女孩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只无奈笑道:“这回算让你看穿了我的窘态,只怕我多年的形象全毁了。”
苏小昭总算露出笑容,“早毁了。”
——从清楚的知道莲漪就是莲九笙,他哪儿还有那般冷艳高贵的形象?无非是个衣冠楚然的无赖罢了。
只是事情并不会因为莲漪的卸任就这么完结,苏小昭无法不为七秀担忧,“你若卸任,唐太守会放过七秀吗?若他有心报复……届时,只怕便无人能阻拦……”
莲漪轻笑,“七秀公子不能,莲九笙还不能么?”
苏小昭方大梦初醒一般,瞪了一双清澄的眼,“你是说——”
“莲九笙做事本就没有规矩,就是万不得已杀了太守又有什么奇怪。只是少不得变成朝廷的逃犯罢了。——放心吧,那也只是万不得已,待七秀公子一卸任消失得无影无踪,唐太守纵然迁怒,也不至于拿自个儿性命去报复七秀,多半教训他几下也就罢了。”
苏小昭很疑心这个“教训几下”到底是几下——以“七秀漪公子”骄傲的性子,唐太守这般来恶心他,不作死的教训才怪呢吧。就不知他这性子到底几分是真几分又是伪装了。
得了他这番话苏小昭心里自然是放下不少,面上忍不住笑了,带出几分喜色来,“我才不信你当真放得下七秀?”
“自然是放不下的,承诺犹在——即便这掌门不当,私底下却还得在一旁守着。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长长久久的守护着七秀?”
——这长长久久的,是“守护七秀”还是“同我一起”?
苏小昭故意不应,却问:“那么说若太守不死,你今后不是就不能露出本来面目,要一直当莲九笙了?”
他也便故作犹豫,“那只怕……是得当一阵子了。”
扬州这小地方,若顶着莲漪这张脸,走不了三步远就得给人认出来。
“那你不是要日日带着面具,眼见天气将暖,不怕捂出一脸痱子?”话音里已藏不住笑意,莲漪才知道原来她是绕了心思故意揶揄。
“你这丫头,我不过好声好气两日你倒以为我不敢教训你了么?”
嘴上训着她脸上却连笑容都舍不得收,哪里有什么威严。
——大约只是太开心了吧。
即使一切都还只是假设,却也不愿想要实施起来还有多少艰难。只因他们两人都清楚,此事若成,他们便可以守在一起。
这世上再没有七秀公子,他不是七秀掌门她也不是七秀弟子——那时就再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们。
“我们一起守着七秀吧,一生一世都守着七秀……”
那却像是在说一个美好的憧憬了……莲漪低下头去轻轻吻着她,没有再感觉到她对“莲漪”这副样貌的抗拒,才渐渐吻得深了直入齿关。
那是他曾经远远看了十年的女孩。
那是他从未想过可以用这双手去碰触的女孩。
如今却要庆幸她不是七秀弟子,才能这样抱了她在怀中——因为在这十年七秀掌门的位子上,多少次思量与盘算退路,却都不敢去想将来卸任的一日,他要怎么站在她面前要她和他一起离开七秀……
不必一身红衣,也不必带着面具,就只是一身孑然两袖清风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那是七秀公子连梦里都不能实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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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夜漆黑,仿佛见到彼岸星火点点,看起来那些微弱的光晕好像暖暖的。
他才注意到自己四周一片漆黑荒凉,如深潭的寒水刺骨,只有猩红的花妖娆冷艳的绽放着,摆出高高的姿态。
他隐约觉得不喜欢这里,一心只想看向彼岸去看清那些灯火,却看到岸边站着一个女孩,执一盏明灯笑意淡淡。
很淡,却很暖,让他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