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低的在耳旁,不停的跟她说话。
这样真不像莲九笙的个性。
方才安逸美好的梦浮现着,她懒懒的想笑,嘴角的笑容却突然凝结——不像他的性格,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扶着额头撑起身,好像这时候才察觉到自己枕在他腿上的暧昧似的略略尴尬了一下,努力让思维清晰起来,“我睡了多久?”
“一会儿而已。”
“——是那个毒?”
她太大意了,居然还要莲九笙来提醒她——思维变得迟钝,做着美梦享受安逸,接下来就该是侵蚀头脑,果然是传说中蛮疆用来制造傀儡的毒素么……虽然毒性很弱,但应该是同种。
万花谷究竟……
一旦恢复了思考头脑便渐渐灵光,幸好毒性微弱不然只怕她这样毫无警觉的沉溺下去就只会变成了傻子。所以莲九笙才会不停的跟她说话……这般丢脸的模样都被他看去了。
她忍不住想为什么在短暂的梦里见到的会是莲九笙,片刻间的梦,却像过了一个白头那么久。也许在现实里有太多的压抑才会甘愿放弃警觉让自己沉溺,那莲九笙呢,他也有梦到什么吗。她似乎连他失态的模样都没机会看到。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想不起来吗,我们刚走过院子就中了机关掉下来了。”
——嗯……对,似乎那时候微弱的毒性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试着脱身便掉下来了。那——莲九笙呢?这么普通的机关井……该不会是因为她才一起下来的吧。
因为只能想到这个可能,她便老老实实说了声:“抱歉……”
莲九笙已经起身,“你想多了,我如果有强悍到可以不为所动大概我们都不会在这里。”
也对……
但她似乎第一次看到莲九笙也会示弱……?
“走了,你不是想一直留在这里吧?”
他伸出手,苏小昭似乎完全没有考虑便将自己的手递给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才有些许茫然。
——她时常忘记,或者刻意无视。他们有过肌肤之亲的事实。
两个人的身体可以很近,近到没有距离也终究只是一时。那之后两人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闭口不提,像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而它的存在却又在某些地方让他们走得更近。
她只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改变,究竟是什么……这其中,有一些东西让她不解。
——他对她的态度发生改变,究竟是那一夜之后?还是……看见她的脸之后?
“你又在想什么?”
莲九笙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目,唇边弯起一道弧度,“不要总是这样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直盯着人看。”
——你总是这样看别人么?
——只是在坊里倒也罢了,若是出去了,可不要用这样毫无防备的目光直盯着人看——很容易让人心生歹念。
为什么,突然间像打了一个冷颤。
她不想,一点也不想想起来——有关那个人,哪怕一点一滴也不要在他面前回想起来。
他们落下来的地方似乎不仅仅是个机关井,倒像是个废旧的石砌地下水牢,各处有透气孔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我找找看还有没有能用的火把。”莲九笙放开了苏小昭的手,在废旧的牢房外寻找。苏小昭忍不住搓了下胳膊,阴冷的水牢有着让人鸡皮群起的寒意,经久不散的气味低沉窒闷。苏小昭不禁担心,如果小镯也来到这里,会不会也掉下来,她听说过她身上有旧伤受不得寒凉——
低沉阴冷的空气压抑着让人连感觉都变得迟钝,她看着前面正在试图点燃火把的莲九笙,却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东西在缓慢迫近——
莲九笙点燃火把方一回身,目光瞬间凝结如冰点——“身后!!”
微风突袭苏小昭蓦然回头的瞬间,已见一张宛若腐烂的脸凸一双赤目紧贴身后——脑中仿佛轰然一声冰冷发麻,一身寒毛都在瞬间乍起,苏小昭的尖叫都已经堵在喉咙身体却比语言更先一步反应,抽出短刀反手便扫。那东西身形敏捷就如蝗虫跳蚤般一跃退去,莲九笙已冲上前一把抓住她扯到身后,火光中已能看清对面那东西的模样,依稀还有着人形,只是肢体怪异的扭曲着以达到那种已经超越了人的跳跃,全身皮肤仿佛腐烂却覆盖着一层透明的黏液,没有眼睑,为了适应长期的黑暗而突出着,整个人怪异又恶心,让人心生寒意。
只是那东西长期习惯黑暗,在火光之下颇为忌讳僵持着没有靠前,莲九笙扔出火把,那东西攀着墙壁迅速遁走。
莲九笙握着苏小昭的手指冰凉,仿佛方才被吓到的人是他。
他是真的……在担心她……
“没事吗?”
他转回身,虽已不见慌乱苍白,苏小昭的心却莫名安定下来,摇摇头。
“是尸人?”
苏小昭默默点头,对于中原来说那似乎只是遥远的蛮族传闻而已,她却因为在调查的事而对此有所了解——天一教用蛊毒炼制的尸人,那么他们所见到的那些残迹果然……
“万花难道真的跟天一教有关……”
莲九笙在面具下微微蹙眉,“也许只是误会,万花门规断不会容忍如此,其中应该有什么缘故……”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万花门人难道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七秀尚有无盐。”
他有所指道——七秀尚有无盐,万花难道就没有包藏祸心的弟子?
苏小昭抬头看着他,虽然知道不该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莲九笙顺了顺她的头发,状似漫不经心道,“你犯规了。”
知道不该问,所以她也没指望他回答过。
“当心些,看来我们不止是被困在这里那么简单了。”莲九笙试着重新点燃一个火把,只是这些火把在潮湿的地方太久,看来很难坚持。“你拿着。”
苏小昭接过火把收起短刀,却见短刀上沾着的一抹黏液,顿时头皮发麻。
她知道她是来找小镯的,身负使命便容不得迟疑和迷惑。可是,也许公子说的对。她的经验还太少,她真的不知道眼前的状况要怎么样去应对才最妥当……
莲九笙随手找东西替她擦了刀身,握着她的手插入鞘中。
她想起那个短暂的梦,那不可能发生的情景,抬起头,在莲九笙微微的怔然中吻了吻他的唇角。
那双错愕的眼,怔然转瞬即逝,变得深沉。
“也许有一日,你会怨恨我。”
“那是将来的事吧。”
“对……是将来的事。”
所以……现在,她只是想吻他,此时此刻在这里的这个人,无论摘下面具之后的他是谁。
那句话他们谁也不能说,可是她知道了,此时此刻她爱他这件事。
“当心脚下。”
伴随着骨骨碌碌的声音,一副骨架险些被苏小昭踢散,她已经不想知道滚走的是哪一个部件了。火把昏暗,还在冒着微微呛人的烟,四周的可见度实在不怎么样。
莲九笙扶了她站稳,一直尽量表现得平静如常,不想太惊动她——“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嗯。”
视线萦绕不去,悉悉索索,越来越密。
有什么在悄悄跟来又不靠近,她看一眼明灭不定的火把,仿佛只要火光一灭身后那些东西就会扑上来将人拖进黑暗里撕碎。
“但是它们都在身后——所以前面应该会有什么。”
莲九笙拉着她加快了步伐,一路所见只有白骨和废旧牢房却无机关,所以这里应该只是个被废弃的炼蛊场所,连那些尸人也一并废弃在这里。
既然如此就一定有防止尸人从这里出去的方法。
没走多远通道尽头豁然出现一个一个深陷的大池,里面白骨累累浸泡在黑紫的混浊的液体中,地刺丛立阻断了去路。
短暂的迟疑身后悉索声便越发靠近,但池子的另一端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无法判断,莲九笙还在笑,“看来我们要选择跳过去还是留下来对付那些尸人了,我猜你可不会喜欢它们。”尸人既然是用蛊毒炼制,它们本身也便是剧毒。这似乎已经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你呢?”
“嗯?”
“应该不会想到,跟来会发生这种事。”——现在可不是在闹着玩,会真的把命丢在这里也说不定。
他清淡笑笑,“有什么关系?”
苏小昭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罔顾那些黑暗里靠近的声音——“你有时候,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哦?”
笑意未退,他像在等答案又像不屑——这是自信吗?因为没有人可以是莲九笙,他也不像任何人?
苏小昭自嘲的移开目光,“是啊……也没那么像。”
她为什么要那么想呢,得不到,就想找到些许补偿么?
他们怎么会像。
他们谁都没动,看来选择倒是一样。与其冒险越池,不如相信自己累积起来的功夫么。
“小心不要被□溅到。”莲九笙嘱咐一句,对她的短刃表示不怎么放心,苏小昭不想说……你那笛子又能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