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有点不自觉的去想……既然没有下人……又是谁给她沐浴更衣的……
她是不是该忽略这个问题?
“吃些东西吧,看看合不合口味?我想你应是不挑食的,不过女孩子是不是多喜欢吃些甜的?”
苏小昭看着从食盒里拿出来的红豆羹糯米糕,“这是九爷做的?”
他浅浅笑一下,“我也有很多年没动手,比不得厨子做的,将就吃些。若你还喜欢吃什么,待回了长安我找厨子学了做给你吃。”细细眉目弯着一道浅鸿,微波撩动一般,像要将人溺毙在其中。看着苏小昭轻轻咬下去,才侧目扫一眼墙壁—— 一墙之隔,在那里有一个人会看苏小昭吃着他做给她的糕点,她却不会知道。
他执意每一块都亲手递到苏小昭唇边,被那长指拈到唇边的米糕渗着丝丝的甜却让苏小昭感到难以下咽——除了甜,却真的没什么好吃。尤其在卓惊弦这样凝视不放的目光中,她全然吃不出什么味道。
悬起的心一直在本能的衡量盘算,他让她吃什么,她便乖乖吃,乖驯着,没有半分忤逆。
“九爷,我可以离开这个阁楼到处走走么?”
“穿这个样子?”
“九爷不是说,这里也没别人么。”
笑,倒是个犀利的姑娘。
“好,不过若是被师兄撞见终究不太妥当,还是拿件旧衣给你。”
他不是询问,苏小昭便没有再拒绝。
待他替她拿了衣服来之后,苏小昭发现果然自己可以走出去了。但那只是件宽大的外衫袍子,颜色是万花常见的黑和紫,站立时便将她一直罩到脚,活动时果然还是什么都遮不住。换了寻常姑娘,只怕早羞的不敢出门。
她不是不在意,只是,衡量的不同而已。
走出阁楼一眼望去尽是青瓦白墙,巨大的风车耸立,整个院落建在如高塔般的峭壁上,有长梯通往下面的院子,正是他们进来时看到的地方。院中院,院中塔,所以他们进来时只看到了下面的院落和阁楼,却没有看到峭壁上的建筑。
峭壁上猎猎风起衣袂飞扬,她拉紧腰间衣带,从天梯下到地面的院落,试图找到跌进地牢的机关入口。
——卓惊弦不会告诉她莲九笙的下落。
他就像小镯一样,宛若被吞噬进这个诡异的工阁中,消匿了踪迹。
她面前的卓惊弦那样温淡的笑着,紫气流光华美倾城,仿佛极尽了温柔,却始终包裹着一层壳。那是拒绝,不让她继续问,不希望她有任何忤逆,跟她初见时的他是那么不同。
如果她没有踏进这个秘密,他就一直是从前的卓九爷,温柔,纵容,保持着距离。
但他为什么将玉匣子交给她,为什么默许着她靠近自己背后的秘密——现在,他又为什么放她出来?
☆、第20章 桃源梦魇,风雨万花5
莲九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从细小的气窗中看她在高处衣袂飞扬的模样。只有一件事他无法否认,一身黑衣的她,比那个轻罗美好的苏小昭更让人拔不开视线。
身后的毒人喉咙里发出混沌的提醒,催促他该回牢房了。莲九笙看一眼气窗外,苏小昭已经乘天梯而下从视线里消失,他只被允许活动在可以看到苏小昭的暗道内,而即使一墙之隔,卓惊弦也丝毫不怕他会有什么动作。
他不想让苏小昭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么,那么在没有面具的现在,他会让苏小昭知道他就在墙壁的那一端吗。
这像是卓惊弦的一场游戏一个消遣,也许会或不会,他都不在乎。他只是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在他的掌心之中,五指如山。
毒人忠实的执行着卓惊弦的每一个吩咐,莲九笙只着一件白素长衣,细挺身量,转身间手脚上锁链铿锵。
即使不锁他又如何,毒未解,只怕他连身后的毒人都打不过。
曾经一身傲骨,完美得容不得半分折损。如今却感觉到,有时候,即使身负枷锁,锁在身而不在心,又何必在乎,无双风华自与枷锁无碍。
至少,他有苏小昭在找他。
不会放弃,不会停止,一直一直,直到把他找出来。
峭壁下的院子依然死寂着,苏小昭跌入地牢前的记忆一片模糊,她没有找到入口,但阁楼内却一定有出口的机关。
她有一些茫然,不知道莲九笙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没有,她要先找到他的尸体,然后呢……?她要怎么做?带他走,送他回他该回之处,还是遵从他的意思连他的脸都不看就这样埋在万花谷?
她从不相信莲九笙会死,但本应在莲九笙手上的短刃却回到了她身边。卓惊弦会让他活着吗?她只是漫漫的找,见不到人,见不到尸体,就不能停止。
这里重重的院落连半个人影也见不到,没有人打扫,所以很容易找到有人出入过的房间。
就像机关的操控室。
但她受过的机关训练中,并没有包括这一种。
“不要动,如果你不想死。”
苏小昭蓦然回头看到黑衣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口,稍嫌苍白的皮肤,青黑的眼圈,垂落的长发几乎与黑袍的颜色融在一起,整个人像笼罩在一层浓重的阴郁里。
她戒备着,却还是客气道,“前辈。”
即使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看到他还是很难毫无芥蒂。
对方显然并不理会,但也不靠近,只是警告她道:“如果你冒然打开机关,尸人就会从里面出来。你若想死,就换种不拖累别人的死法。”
“前辈可以在我进去之后关上机关。”
那双阴沉的眼打量着她,对她这种不要命不知是意外还是其他什么情绪,在浓重的阴郁后面让人什么也辨别不清。
“不必去了,你找的人不在下面。”
“前辈——”苏小昭对于他肯告诉自己感到有些意外,“请前辈告诉我他在哪里?”
话一出口苏小昭就在他的沉默冰冷里意识到自己问了蠢问题,他怎么会告诉自己?不与她为难已是庆幸,难道要指望他跟自己的师弟作对吗。
“只请前辈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垂下眼,却没有马上回答,“你们说过,来这里是为了找卓九女儿的下落。”
“是……”那虽只是一时借口,她却无法否认了。
“为什么?”
“嗄……?”
“你既然跟卓九熟识,又为何特地来万花打探?”抬起的目光中有一抹微光,探究,审视,苏小昭知道其中已有误会,不得不试图自圆其说。但她更不解,他为何如此在意此事——
“——在你们之前来的那个女娃儿是谁?”
苏小昭心中一凛,在那微妙的口气中扑捉到——这才是他问题的中心。
卓小镯,本是到万花来寻找开启玉匣子机关的人。
但天梯既坏,她也不得不另寻他路。
他们都找了看似最可行的路,一样的选择一样的路线。
所以,卓小镯也只是误闯进这里。
苏小昭自是来寻卓小镯的,她完全是发现了这个人是商羽弟子才会扯出卓惊弦的女儿一事,那么,这两件本该没有关联的事在此人处,又组成了一个什么样的轮廓?
苏小昭越发谨慎起来,因为她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误会。也许这一次,她可以抓住些什么——
她不答,只问:“她还活着么?”
黑衣人沉默着,只是转身,苏小昭明白什么忙跟上去,来到一间荒僻仓房推开门。苏小昭一眼看到躺在地席上的小镯,忙上前去,见人只是昏迷着松了口气。
“我本想找机会把她送走,但很难瞒过卓九。所以剩下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如今苏小昭虽是自顾不暇,黑衣人依然把小镯丢给她便不打算再管。尽管如此苏小昭已是庆幸,他虽然看起来一副阴郁沉重宛如黑无常般的模样,却非恶徒。
“前辈先前执意赶我们走,难道只是为了保护我们?”
他正要走,听她如此一问脚下稍停侧目冷道:“你们若不是不肯听劝也不会被卓九撞见。如果不是你与卓九相识现在早已经没命。”
“是我们不识前辈好意,就请前辈再帮我一次,找到莲九笙我们立刻就走——”
黑衣人却不耐烦地打断她,“趁能走,带她赶紧走,就不要再想见到另一个。你看来也是个聪明人,能走一个是一个,连这个也不懂吗。”
“——不,找不到莲九笙我也不会走。小镯就再拜托前辈,九爷总会离开这里,到时候再请前辈送她出谷。”
苏小昭的固执让黑衣人迟疑片刻,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向小镯一眼,苏小昭不会放过这一眼。或有意无意,或潜意识中,他似乎很在意小镯。想必小镯误闯进这里本也该丧命的,以他对卓惊弦那有些莫名的态度,不惧怕却也不阻拦的放任,竟会救下小镯。
他沉默很久,“……她叫小镯吗。”
“是,她叫卓小镯。”是他救了她,也该让他知道她的名字。
他的语气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同,重复着,“卓小镯……”
在苏小昭的预感还很模糊着没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时,他却已经开口:“她果然是瑾夜的女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