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心期千劫在 (纤月黄昏)

进宫来，见过礼，子涵却没有叫他起来。一双眼睛盯着他，在灯光下幽幽暗暗，像个无法窥测到底的深潭。
楼关暗暗握紧拳头，子涵究竟想干什么？
“楚辞，你对朕说过，当晚你与苍夜饮酒，他一直情绪低落，然后他不肯与你一起回宫，要自己单独走走？”
楼关一愣，他竟然对自己那天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是，当晚苍夜确实如此。”
“你仔细想想，他当时还说过别的什么没有？”
楚辞想，不如再添些烟幕，让子涵分不清南北吧。
“他当时……。”他装出一副回忆的样子，“他失魂落魄的，好像心里有解不开的结，属下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问得急了，他便喃喃道：对不起大王，可是又放不下……”
子涵脸色一变、目光一沉，在灯光下看来阴郁得可怕。楼关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越发奇怪。子涵一个人饮酒，又一个人跑到幽兰宫来，为什么？
他好像在缅怀什么事，或者思念什么人？而且带着深深的怨恨与纠结。是这样么？
“果然是去找那个女人了……知道对不起孤还要跑，可恶！”喃喃的语声从子涵齿缝里挤出来，楼关没有完全听清，只捕捉到“女人”、“对不起孤”这几个字。
他心里震动了一下，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子涵这时候的样子，怎么像是位被丈夫抛弃的妻子或者被妻子背叛的丈夫？
是自己太过敏感么？可是饮酒、留宿幽兰宫、问他的话，与他脸上的表情，一切一切，都让他怀疑。
难道这个人竟然喜欢 •　 苍夜，却一直不肯吐露？
第九十七章 暗起祸心
窗外一声霹雳震响，天突然就变了。子涵被惊动，意识到自己的失魂落魄，连忙挺直身子。目光中多了威严，扫向楼关：“平日你与苍夜在一起时，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没有。”楼关保持恭敬、谦卑的姿态，“他这个人很冷，不爱说话，平时都是属下逗他说笑。”
“你俩走得很近？”
“不算……可能比其他人稍微近一点吧。无极出来的人，都冷得像冰似的，平日只知道执行任务，哪会跟人交集？属下不同，属下比较喜欢交流，性子又比较随意，所以才同苍夜走得近一些。”
子涵挥挥手：“你退下吧。”
“是，属下遵命。”楼关退下的时候，从眼角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红绡，正好对上红绡的目光。
楼关递给他一个“以后还要找你玩”的眼神，用标准的侍卫姿势退出去。
第二天上午，子涵才退朝，子湘就来了。
子湘伤好后一直被子涵勒令在家静养，什么也不准做，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觉得子涵在包庇苍夜。
他不明白子涵的心理，若说他喜欢苍夜，为什么不早点除掉南宫雨陌？难道他竟为了讨好苍夜，甘心留下她？
他在自己面前死活都不肯承认对苍夜的感情，甚至跟自己翻了脸，兄弟之间，竟这样不值得信任。
子湘觉得异常憋屈，心里一直堵得慌，尽管用了很多补品 身子却没长肉，脸色也不大好。
今日进宫，他的态度十分端正，恭恭敬敬地向子涵行礼，听子涵命他起身，声音却有些沙哑。
“王兄，你身体不好？受了风寒？”
子涵轻轻咳了一声：“昨晚下暴雨，天凉了下来，不小心受了寒。”
其实是他饮了酒，脑子有些混沌，晚上又做了噩梦，梦中见到苍夜对他拔剑相向。他睡得极不安稳，踢了丝被，又恰好下雨，宫内有些阴气。一夜过来，便觉得喉咙痒痒的。
“昨夜是哪位娘娘侍寝，竟然没有照料好王兄？”子湘愤愤地道。
子涵看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孤住在幽兰宫。”
子湘眼角的肌肉跳了跳，王兄，你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你就不怕宫里人非议？
他没有说出来，但子涵却已明白他眼睛里的意思，他眸子中闪过晦黯的光，语气沉沉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从孤发誓夺取王位起，孤脑子里便只有谋略、只有野心、只有天下，孤根本承载不起任何感情。”
“可是……”子湘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心里有些发酸，王兄是在掩饰自己？可这种掩饰，分明也同时暴露了他的脆弱。
第一次，他对自己这位敬畏又依赖的兄长产生了同情，王兄他一直在孤军作战，自己这么没用，根本帮不了他，反而一直在忤逆他。
“王兄，臣弟明白的，王兄不必跟臣弟解释。臣弟不懂事，胡乱猜疑，对王兄不敬，请王兄原谅。”
子涵怔住，这兄弟，今日说的话由衷地让他感动。也许，是自己太过软弱了？
他向他招手，子湘走过去，半跪在他面前。子涵伸手，将他搂入怀中。这姿势，还像把他当成小时候的样子。
“湘儿，孤今日便派出侍卫，到大凤去找机会杀了南宫雨陌。”
子湘悚然一惊，脸色顿时白了：“王兄不要！”
“嗯？你想怎么样？”子涵皱眉，目光变得犀利。
“让臣弟派人去吧，臣弟一定把她抓回来。”
子涵有些恼怒，可被子湘满含祈求的目光看着，又想到刚才兄弟动情的表现，他心里又开始发软。
呆了呆道：“不，她可能跟苍夜在一起。苍夜的武功是无极顶尖的，要多派高手才能对付他。”
子湘一听苍夜两个字，顿时像被毒蝎蛰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原来，苍夜走了？”
“不是走了，是逃了。”子涵隐忍着怒意，声音里又透出浓浓的疲惫。
原来如此，原来因为苍夜背叛你，你才会想去除掉南宫雨陌，作为对苍夜的报复？子湘心里顿生怒意，可是看到子涵那种受挫的样子，他到底不忍。
好吧，既然现在大家目标一致，殊途同归，我就全力以赴去抓南宫雨陌了。
“可是，苍夜呢？若是见到他，难道我们就不抓？”
“不，要抓，孤第一个要抓的就是他。背主私逃，按无极规定，要处以极刑。孤不会派无极的侍卫、影卫去，孤派禁军去。”
子湘心里一喜，终于要除掉这妖孽了么？可是，王兄真的能下得了手？
被他疑惑的目光看着，子涵的面色更加暗沉：“你不必妒忌苍夜，你若肯像他一样努力，孤也会器重你的。”
子湘被刺到，脸都气红了，垂下眼帘，眸子中掠过一丝恨意，复又抬头道：“只要王兄给臣弟机会，臣弟会努力的。臣弟今日过来，本就是向王兄申请，请求王兄，让臣弟入朝为官，辅佐王兄！”
子涵吃惊地看他，随即心里又有些安慰，微露笑容道：“你决定了？”

“是。”
“那么，你想做什么？”
子湘看着他，清清楚楚吐出四个字：“貔貅堂主。”
子涵面色一变：“为什么？”
“能帮到王兄夺取大凤，这个职位最合适。”子湘道，“臣弟不想再继续承王兄的荫庇，做一个无用之人。臣弟方才请求去抓南宫雨陌，便是做貔貅堂主的第一步。”
“可你只是稍稍练过一点强身健体的武功，你怎能当得了貔貅堂主？”
“当这个貔貅堂主并非一定要绝世武功，就算苍夜有绝世武功又如何？他是萧暮寒的对手么？还不是照样被萧暮寒抓了？还有，就算他有绝世武功，不是照样背叛了王兄？”
“当这个貔貅堂主，一是要有驾驭手下的能力，二是要有绝对忠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惯用手段。”
“苍夜有最大的弱点，他习惯黑暗，习惯暗杀，但不习惯在光天 化日下生活，他不善于与人沟通。而要做你的密探，为你查访大凤朝廷机密，臣弟堪当大任。”
子涵心头涌起狂澜，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个骄傲任性、不学无术的兄弟，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大套道理来，而且，看他的样子，竟似十分坚定、执着。
难道，以前是自己看错他了？一直把他当成孩子，只知纵容、不知教导，所以才会以为他没用？
曾经想把他保护得很好，不让他接触阴谋。可现在却想，也许，是该让他经历些磨练了。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兄弟，总比外人要好吧。
连那个自己以为最忠诚的人都背叛了……
他岂不知，子湘想了这么多天，一方面想胜过苍夜，做出点成绩给兄长看；另一方面一心想到大凤去见南宫雨陌，所以可谓挖空心思，想得相当透彻。
只是他没想到苍夜竟然逃走了，这一点对他更加有利。
“孤已派了一个人到大凤去，重振貔貅堂，他叫贺裂天，是溆左贺家的人，武林世家出身，一心想功成名就，为朝廷出力。孤知道他武功不凡，但能力、忠诚度都有待考验。”
“既然你一心想当貔貅堂主，孤就让他当你的副手，他保护你，你监督他。”
“王兄，你同意了？”
子涵点点头。
大凤京城，逸王府，天才刚亮，萧鸿蒙就敲响了苍夜的房门。
苍夜早已起来，不等丫环清霜来给他梳洗，他早就自己打理好一切，闻声打开门：“鸿儿，你这么早？”
“是啊，爹一早要起来上朝，我们得去给爹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