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心期千劫在 (纤月黄昏)

被绑上刑架，脱去上衣，露出白皙丰润的脊背，饶是夏天，子湘仍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他从眼角的余光中看着苍夜，苍夜被绑在他旁边，两个刑架并排陈列。
苍夜很安静，跟他平时的样子并无二致。那双眼睛依然像雪山之巅的湖泊，倒映着清冷的雪光。干净、清洌、没有波动。
可是，就在他的目光触及苍夜的身体时，他惊呆了。他看到苍夜身上布满伤痕，大大小小，各种形状、深浅不一。那些伤痕，有的已经很久了，有的还是新添上去的。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那身羊脂白玉般的肌肤，配着这些狰狞可怖的伤痕，给人造成的视觉冲击太过强烈。

怎么回事？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同样吃惊的还有子涵。他几乎要脱口惊呼出来，好不容易克制自己，沉声问道：“夜！你身上怎么回事！”
苍夜淡淡垂眸：“回大王，是上次回来大王赏的鞭伤，还有……”属下未及向大王禀报，属下回大凤后，曾想进京找回被萧沉璧搜去的玉佩，不想半路上遇到萧暮寒，他认出属下。当时还有另外两位高手，以及萧暮寒的侍卫在，属下不敌，被萧暮寒刺了一剑。为逃命，属下跳下激流湍涌的深涧，被洪水冲撞，几乎摔成齑粉。后来靠残存的意志爬出深潭，被山里的樵夫所救，骨头断了十几根……”就是这个原因，属下回总坛时，已经太晚了，没有预先发现被人窥视……”
子涵的眼角跳了两下，脸色有些缓解，却最终又板起脸道：“尽管如此，孤也不会对你减轻刑罚，这一百鞭，你非受不可。”
苍夜抬眸看他：“大王已经格外开恩了，属下谢大王赐罚。”
子涵撇过头，挥手：“行刑！”
凌厉的鞭声响起，一下下击打在皮肉上。刑房里立刻响起子湘的惨叫声，那声音尖锐、高亢，像刀片般割裂人的耳膜。子涵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绷得紧紧的，握起拳头，掌心冒出一层冷汗。
可他面上是岩石般不动的威严，那双眼睛死死盯在子湘身上，亲眼看着一道道鞭梢划破皮肉，带出血迹。
他没有去看苍夜，就算不看他也知道，苍夜永远会咬牙忍着，不发出一声呻吟。那双美丽的眼睛，像千年的冰川，将所有的痛楚深深埋下。
两边侍卫同时行刑，节奏一致。当数到二十鞭时，子湘发出一声闷哼，头垂下，再无声息。
“大王，王爷昏过去了。”侍卫停手，向子涵禀报。
子涵的脸有些发白，沉默两秒，下令：“将他解下来，带到孤的寝宫，立刻找御医！”说罢举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步，并不回头，指着苍夜这边，“继续执刑！”
苍夜是挨满一百鞭的时候才昏过去的。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身躯好像在烈焰中煎熬，浑身都被疼痛肆虐着，所有的筋骨都像被辗成碎片后重新拼接起来。旧伤新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脑子昏沉沉的，意识载浮载沉，呼出的气息灼热难当，喉咙里也火烧火撩的痛。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病了，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觉得好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苏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轻纱飘拂的帘幔、镂着金龙的铜鼎香炉、身下躺着的大床，床上明黄色的锦被……”这个地方，竟像是皇帝的寝宫，却比寝宫小一点。
“夜公子，你醒了？”耳边听到女子的语声，他偏过头，看到一位十七八岁的宫女出现在面前。
“我……我在哪里？”苍夜费力地出声。
“这是大王的幽兰宫。”
苍夜一震。幽兰宫？这不是当年他与母亲所住的那个冷宫么？可是，冷宫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富丽堂皇了？而且，他什么时候成了大王的宫殿？
“幽兰宫？大王他……什么时候把它变成这样了？”他一阵晕眩，想不到，时隔三年，他重新回到这里，可是，人不是，物也不是了。
“就在夜公子到大凤之后，大王就命人改造这个宫殿，作为他临时休憩之所。每当大王操劳国事，觉得特别累时，就会到这里来……”
“可是，为什么？”苍夜情不自禁地喃喃。
“奴婢不知道。”宫女端上一杯茶，“夜公子，你嘴唇干裂，喝点茶吧。”
苍夜支撑着坐起来，牵动背上的伤处，疼得直冒冷汗。宫女体贴地把杯子凑到他唇边，一边用充满同情的目光悄悄看他，柔声道：“公子已经昏迷两天两夜，今天是第三天早上了。伤口已经处理过，大王给你用了宫内最好的伤药。他每天都来看你两次，可是公子一直不醒……”
苍夜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为什么叫我夜公子？”他只是大王的影卫，而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以前当子淹的娈童时，子淹宫内的男宠、娈童，都被称为“公子”。
这称呼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宫女呆了呆，眼里有困惑之色，嗫嚅道：“大王吩咐奴婢把公子当成主人一样服侍。”
苍夜不明白。
“公子先躺下，奴婢去隔壁看看炉子里的药煎好了没有。”
苍夜还在发呆，没有意识到宫女出去，甚至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
子涵的身影出现在帘外，透过纱帘看着苍夜，一双幽深的眼睛里有浓重的色彩，可是让人看不真切。
直到他咳了一声，苍夜才回过神来。见到子涵，他连忙爬起来：“大王……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子涵摆手制止：“伤得这么重，又病了一场，不必多礼。”
自己挪了张椅子过来，在苍夜床前坐下，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苍夜，欣慰道：“终于醒了，孤还以为你的身子是铁打的，想不到，你也这么脆弱。”
“属下无能。”苍夜低眉敛目，“劳大王费心了。属下本是待罪之身，大王不必如此。”
“说的什么胡话！”子涵微带责备地呵斥他，口气就像苍夜的兄长一般，孤罚过你，你的罪过就一笔勾销了。你还是孤的爱将，孤的兄弟，不许在心里埋怨孤。”说到最后一句，口气里竟有奇怪的味道，即有霸道，又像撒娇。
苍夜不解，迷茫地看他。子涵似乎想到什么，眉心皱了皱：“孤在想，若是那三家武林帮派确实是湘儿引去的，就表明大凤武林已知道貔貅堂与我黎国的关系。以后，你的行动就更加困难了。”
“不管多困难，属下一定完成大王的使命。”
“夜，你真是……”子涵叹息，“……孤的好兄弟。”
一日心期千劫在 第六十九章 情难自禁
苍夜坐在那儿，因为背上伤痕累累，不敢与床接触，只是强撑着坐直。可是那种痛如蛆附骨，他虽然极度隐忍，痛苦还是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趴着吧，这样太辛苦了。”温和的语声，越发像一位兄长的样子。
“不，属下不能失仪。”
“现在还管无极那些该死的规矩干什么！”子涵突然恼了，训斥道，“你现在是孤的人，只要服从孤的命令！”
苍夜因那句“孤的人”而恍惚了一下，大王的意思，是指心腹么？这疑问只是一闪而过，他顺从地应了声“是”，费力地转过身去，形成趴的姿势，面对子涵。
刚刚趴下，一个枕头就递到他面前。苍夜伏在枕上，目注子涵，道：“谢谢。”
也许因为苍夜破天荒没有用恭敬的语气说“谢大王”，子涵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苍夜感觉左胸有个位置隐隐发胀，他垂下眼帘：“属下辜负大王所托，令貔貅堂蒙受不可挽回的损失，属下愧对大王。”
子涵看着他，目光明亮，带着刚刚夺下王位时那种蓬勃的锐气：“孤是经不起打击的人么？夜，你是经不起打击的人么？”
苍夜怔了怔，抬头看他：“大王……”，喉头有些哽住，说不出话来。
子涵拍拍他的肩膀：“孤明白，不必多说。”
宫女已端了药碗过来，因见子涵在，她一直守在门外。子涵眼角瞥见，下令：“进来！”
宫女进来，子涵从她手中按过药碗，道：“你退下吧，这药，孤喂给夜吃。”
宫女悄悄看看苍夜，眼里又有一抹疑惑之色，可是什么也没说，悄悄退了出去。
子涵拿着碗，送到苍夜面前。苍夜想起来，被子涵摁住：“就这样，不要动，孤喂你。”
“不。”苍夜有一丝异样的感觉，特别是刚才宫女的眼光让他觉得如芒在背，他怀疑宫女误会了什么，“大王，属下不敢。”
子涵不悦地看他，苍夜却执拗地回视过去，迅速跪起身来，从子涵手里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连气都没喘一口。
子涵盯着他，目光有些阴沉。
苍夜喝完，拿袖子擦擦嘴，把药碗递回：“多谢大王。”
子涵缓了一口气，似笑非笑道：“夜，今天你是第二次对孤说‘不’了。”
苍夜心一沉，这是明显的责备了。他当然知道，无极训练出来的侍卫、影卫，以服从主人的命令为唯一准则，绝不能说不。
“属下知错，请大王责罚。”
“罢了，你刚受过罚，孤不罚你。”子涵起身放好药碗，又回过来，示意苍夜趴好。
苍夜问道：“大王，王爷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