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陆贞没有把它毁掉,她只是看了看,喃喃自语,情虽不再,犹有旧……念了一回,又想了一回,白虎儿……不由得失了神。
三日后,元寿果然来了青镜殿,递给了她一包东西,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匆匆走了。陆贞等他走远了,才将这包裹带回了房间里,只见这乌头是几块黑色的根茎,她取出一些来,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带着茶味,连颜色都是茶水的样子。她心里一惊,想起父亲过世那日所喝的茶水,果然和这一模一样。
她又取了一些乌头水,喂了一只小鸟,没有多久,小鸟就流血死在了地上。她心中通透,事实就摆在眼前,回想起父亲临死的情形,不禁泪水涟涟。
陆贞将小鸟埋到了庭院里,口中道:“小鸟儿,对不起,可是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了阿爹的死因……阿爹,女儿已经知道赵夫人用什么法子害了你,你放心,女儿一定会拼尽全力,早日升上六品,帮您报仇雪恨!”她想了想,这乌头始终是害人的东西,不能留,回房间取过一张手帕,将乌头包好,一并埋进了土里。
心中一阵沉重,她缓步从青镜殿里走了出来。如今时日白昼渐渐变长,宫道旁种的树木也渐渐吐出了娇嫩的新绿,再走几步,只见处处迎春花开遍,倒是满园的春光。
陆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太液池旁边,和高湛在这里决绝的一幕好像还在昨天,都没想过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可是自己却还是这么情不自禁。自嘲地摇了摇头,却看到杨姑姑在这里招呼着宫女忙着什么,她连忙走到杨姑姑身边,问道:“姑姑,你们这是在忙什么啊?”
杨姑姑看她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对她说:“没看到迎春花都开了吗?过两天就是三月三,太后说要办一场迎春宴呢。”
陆贞这下惊诧了,“怎么我都没听说过?内侍局里一点消息也没有啊。”
杨姑姑凑到她身边悄声说:“没通过内侍局,太后说是私宴,让仁寿宫的人搞搞就完了,那边人手不够,才拉上我们用勤院帮忙。”
陆贞一时不解,“为什么啊?”
杨姑姑看了她一眼,话里有所指,“这次太后娘娘的贵客全是外面的小姐淑女们,听说光帖子就撒了近百张……”
陆贞对太后和贵妃之间的心病也早有所听闻,一下心知肚明了,说道:“哦,我懂了……”
杨姑姑又指了指含光殿的方向,“太后摆明了就想甩开那一位,所以才不叫内侍局的人,要是再出一次上次赵丽嫔那样的纰漏就……”
陆贞一震,想起上次那事,连累得几个人都死了,连忙说:“那姑姑你快去忙吧,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她这才回了司宝司的正殿,眼里看到玲珑正在低头查看一张古琴,不禁有点好奇,出声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玲珑看她回来了,回答道:“尚侍大人刚才打发人送来的,要我们补补金漆,说是迎春宴上要用。”
陆贞一愣,“尚侍大人还会弹琴?”
玲珑说:“嗯,她也是鼓琴名手呢。”她看了看四下无人,凑到陆贞身边小声地说,“虽说咱们宫里,琴弹得最好的是贵妃娘娘。可迎春宴上,太后是肯定不会让她出风头的。我觉着,太后八成是想让尚侍大人先弹一曲,这样子贵妃就不好再弹了。”
陆贞顿觉头痛,她最怕牵扯上这些事了,只能叹一口气,秘密嘱咐着,“那这样的话,咱们更得小心点,你去营造部找两个聪明点的宫女,好好地看看这原来的金漆是什么配方,咱们照原样补上去,省得到时候这金漆重了或是轻了,影响了琴音,又是我们的罪过。”
玲珑心里大为佩服,“还是大人你想得周到。”她抱起琴准备要走,门口却传来嘉敏淡淡的声音,“等等,你们在干什么呢?”
陆贞回头看她走了进来,“大人,这是娄尚侍大人的琴,送到咱们这来补补金漆。”
嘉敏走近看了看,说道:“嗯,倒是一张好琴。快去吧。”
陆贞没想到嘉敏这次竟然没找自己的麻烦,但终是不太放心,和玲珑一起走出了正殿。两人一直走到庭院里,陆贞才悄悄地问:“怪了,今儿沈大人怎么不找咱们麻烦了?”
玲珑一拍脑袋,“我知道!她一心一意想要做太子妃,结果那天太子殿下居然追着您跑了!她想讨太子的欢心,自然得走你的门路……”
陆贞瞪了她一眼,“玲珑,你怎么也开始胡说了?”
玲珑笑嘻嘻地看着她,“大人,你就别不好意思啦。我只用了两个果子逗逗丹娘,她就一五一十地跟我招了!太子殿下和您……”
陆贞觉得头更痛了,“死丹娘,我就知道她是个嘴上不把门的!”
玲珑赶紧又说:“大人也别怪她,别忘了,太子殿下来找你那件事,我可是清清楚看在眼里的。我也是诈了一回丹娘,她才露馅的……”
两人说着闲话,渐渐走远了,看她们出了司宝司,嘉敏嘴角露出一抹嘲笑,这才找来了月华,细细吩咐了一番。
第32章:琴毒
是日,太液池周围被布置得焕然一新,柳叶青青,凉风习习。平日这里寂静得很,这天还是早晨,就已然热闹非凡——顺着池边的树荫下放着茵垫,其上是两排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矮几,几十位形态各异的少女端坐其中,有说有笑,衣着鲜艳。有的人十分紧张,有的却故意做着轻松之态,眼神却都落在了最前方的娄太后——孝昭帝陪在她的身边,这番举动背后的含义却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
场上热闹地表演着歌舞,但没有几个人的心思真正放在表演上。娄太后心情大好地指着两个少女侧头对孝昭帝说:“这个是陈国公的孙女,那个是政议大夫的三妹……”
孝昭帝漫不经心地随便扫了两眼,唯唯诺诺着,也不回答娄太后的话。娄太后知道儿子的心思,微微一笑,这时歌舞刚好演到了尾声,是该说正经话的时候了。她笑着站起身,看着一行少女说:“这舞跳得虽然不错,可毕竟是宫里的,哀家天天看,夜夜听,早就烦了。听说在座的姑娘们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能不能也让我这个老婆子开开眼界?”
此言一出,正是这场宴会的重大戏开始。少女们立时安静下来,只是人人互看了看,谁都不愿做这第一人。便在此时,一个长相颇为大方的少女站了起来,“臣女是江尚书之女江采苹,平时爱好丹青,愿为太后献上一画。”
娄太后凝目看去,“哦,哀家记得你,你母亲就是安阳郡主吧?”
江采苹一脸的受宠若惊,“是。娘亲经常对臣女提及往事,常说太后您当年善用双笔同时泼墨挥毫,实是女中豪杰。”
这番话马屁拍得极好,娄太后十分得意,扬声说道:“哀家老了,比不上你们。来人啊,拿纸笔过来,我要看看这姑娘能画什么。”
旁边的内监们岂不明白太后的用心,很快就将纸笔们一并送上,江采苹面露得色,接过纸笔后一挥而就,显是十分娴熟,没多久内监们就送上前去,江采苹得意地说:“太后娘娘、皇上请看。”
太后身边两个宫女将画渐渐展开,只见画中画着一位观音,面容栩栩如生,赫然是娄太后的样子,这江采苹画工不错,为人也是极为用心,可惜这一番苦心却拍在了马蹄上,自己还浑然不觉,依然侃侃而谈,“臣女入宫前曾得一梦,梦中太后化身观音,普度世间,所以今日臣女将梦中所忆尽量绘出,请太后和皇上不吝点评。”
这话听在娄太后耳里更加扎耳,她闷哼一声,孝昭帝却兴致勃勃地夸了一句,“江小姐真是一笔好丹青。”
娄尚侍却看出娄太后十分不满,悄悄对身边的腊梅耻笑道:“唉,又来一个自作聪明的,这马屁真是拍到马腿上了。”果然她听到娄太后强撑着说:“是不错,收起来吧。”
娄尚侍连忙起身说道:“江小姐的画技果然高超,不知这位小姐,又有什么绝技?”她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位少女,那少女乍然看娄尚侍提到了自己,羞得一张脸通红,却不知娄尚侍只是为了给娄太后解围,也算是缓和了场面。
娄尚侍一说,所有人都向这少女看来,她扭捏地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说:“臣女……臣女是上柱国将军吴长风之女吴绣,平时只会弹两曲古琴,只是今日来得匆忙,没有把琴带在身边。”
娄尚侍却不以为意,说道:“不怕,我这里有琴,还请吴小姐为太后献曲迎春。”她一挥手,身后的腊梅就将她准备好的琴送上前来,一径放到了吴绣的身边。
这吴绣虽然为人羞涩,眼光却是很好,看到娄尚侍的琴,不禁眼前一亮,脱口而出,“这难道是师旷大师手制的凤尾琴?”
娄尚侍点头对她表示认可,目光里带着欣意。孝昭帝听了进去,笑着说:“吴小姐好眼光,此琴正是母后赐给娄尚侍的。”
吴绣的脸更加红了,低头小声说:“那臣女就献丑为皇上和太后弹一曲《飞雪迎春》。”她也不多话,拿过琴就弹奏起来,声音清脆悦耳,连孝昭帝都听入迷了。
娄太后看儿子专心致志地听着,出言旁敲侧击,“演儿,吴小姐的琴艺,还真是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