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苦笑着看着众人,“听到没有,大家还是快些去干活吧。”
她这一擦洗,一直到了深夜,在擦到的一件金器上,上面的花纹启发了她,赶紧回了房间在泥板上将这花纹画了下来。
第二天陆贞仍是继续擦洗,玲珑却没精打采走到她身边帮她擦起了银器,陆贞奇道:“你干吗呢?”
玲珑愤愤地说:“那个月华已经把我管的账都接了过去,反正我也没事干,索性来帮你擦擦东西好了。”陆贞笑了,玲珑却极为不理解,“大人,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沈司珍那么胡闹,你至少应当跟娄尚侍禀报一下啊。”
陆贞却和她分析,“跟上头抱怨自己的上司,丢的是我们所有人的脸。再说,她本来就是太后娘娘亲自册封的女官,我们就算去跟尚侍大人告状,只怕尚侍大人也无能为力吧。”玲珑想她说得有理,点了点头,只是脸色仍是不好看。
陆贞又说:“再说,我这擦擦洗洗也没什么不好的。以前在青镜院当宫女的时候,什么脏活苦活没干过?这两天,我倒是从这些东西里找好多漂亮的花印子出来,以后做雕花瓷肯定都用得着。”
这一下玲珑也被她感染了,心情稍微好一点了。嘉敏阴着脸走进门,看两人说得眉飞色舞,只觉得心里不爽,“唷,你们聊得倒还真开心。”
两人站起来齐声说:“请大人恕罪。”
嘉敏走过来,指指架子上的锡壶,“这是你擦过的吗,一点都不亮,要让别人看到我们司宝司的银器这么暗,肯定脸都丢光了。”
陆贞平静地说:“大人,这不是银器,而是南洋进贡来的锡壶,这种东西看起来像银做的,但不管怎么擦都是擦不亮的。”
嘉敏语塞,随手一指另外一只暗沉的漆盘,“那这只漆盘呢,那么厚的灰壳,亏你也看得下去,快把它擦干净了!”
陆贞说道:“大人,这种灰壳也不能擦的。”
跟着嘉敏身后的芳华插嘴,“你胡说,这东西用碱水一洗就掉,我们国公府里都这么干!”
陆贞无奈地说:“不是不能擦,而是不可以擦!大人,这灰壳子不是脏的东西,有年头的漆器上都会有这种包浆,一旦把它擦掉了,好好的瓷器也就废了。”
嘉敏却说:“哼,我看你是想偷懒吧,当着我的面就敢说谎,你好大的胆子!”
她转头吩咐玲珑,“你!去给我打桶碱水来,我要亲眼盯着陆大人把它擦干净!”
玲珑只能无奈地走了出去,不久,便捧着一桶碱水进来了。
嘉敏高声说:“放进去,给我好好地擦!”
陆贞一咬牙,“大人,我不能这样做!这只漆盘可是秦代留下来的古物,要是用碱水一擦可就完了!”
嘉敏冷笑道:“要是我非要你擦呢!”
陆贞坚定地说:“下官恕不能从命!”
嘉敏气不过,劈手夺过那只漆盘,哐当一声丢在碱水里,“现在,你不擦也得擦!”
她随即一指架子上的漆器,“今天晚上你们俩不许睡,把这上面的漆器全都给我擦干净了!”
陆贞看着浸泡在碱水里的漆器,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这些上好的漆器,只怕是要都毁了。
这般过了几日,这天腊梅却急急忙忙来找陆贞和嘉敏一起去仁寿殿,说是太后发了脾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两人连忙赶了过去,一进屋就看到长公主陪在一旁,还在低声安慰着娄太后。
长公主看她们两人进来了,连忙问道:“嘉敏,你好好告诉我,赐给咸安王妃的古董漆盘怎么会是破的?”
嘉敏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漆盘?”
一旁的娄尚侍也叹着气,“听说咸安王妃收到漆盘之后,发现上面有好多金漆都已经掉落了。唉,她身边的侍女也都是些不懂事的,张口就说咱们北齐吝啬小气,竟敢拿破盘子糊弄一国王妃。”陆贞听到这里也渐渐明白了,涉及两国外交,难怪太后会动这么大的怒。耳边却听到嘉敏已经在说:“公主表姐,那根本不关我的事,我只是随便列了张礼单,上面的东西,都是她们搞的!”
长公主释然地说:“母后,咸安王妃口出狂言,咱们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可嘉敏她初来乍到,哪能管到那么细?这分明是下面人的过错,要不,您还是让她先起来吧。至于其他人,打上几板子赶出去也就算了。”她从头到尾都没看陆贞一眼。一旁的娄尚侍心里犯了嘀咕,长公主之前那般偏袒陆贞,今天却为何这么行事?
陆贞也是心头一震,目光复杂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娄太后这时开口道:“陆贞,我原来还夸你聪明,没想到一碰大事你也这么糊涂!你从实招来,司宝司里怎么会有掉了漆的盘子!”
长公主闻得此言,也是一惊,“呵,你就是陆贞?”她细细看向了陆贞,却不想一旁的娄尚侍更加的震惊,满腹狐疑地对两个人都看了过来,她不认识陆贞?那她之前为何……
陆贞只能镇定地说:“沈司珍列在礼单上的漆盘是西汉古物,上古漆器从来都很难保存,受热受凉,漆面都容易脱落。这几天大雪缤纷,天寒地冻,南陈王妃是南方人,房间里多半生了很热的熏笼,漆面乍冷乍热,有些许损毁也在情理之中。”
娄太后却没有这么好糊弄,“胡说!哀家这里也有不少的汉代漆盘,这么多年了还不是完完整整的!”
陆贞看了一脸自己身旁面色苍白的嘉敏,有点迟疑地说:“那是因为前些日子,我们把司宝司库里的漆器都用碱水擦了一遍……”
娄尚侍这下惊呆了,也顾不上去想她们两人的关系,“你们疯了吗,怎么能这么干!”
娄太后却反应极快,陆贞平时做事小心谨慎,从来没出过差错,这次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她看着嘉敏在堂下瑟瑟发抖,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口里厉声道:“不对。陆贞,你老实告诉哀家,这个昏招到底是谁出的?”
陆贞看她已经洞察出来,无可奈何地说:“微臣……是奉沈司珍的命令……”
娄太后大怒,“胡闹,胡闹,简直是胡闹!”这一下变故,让长公主惊得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看向了堂下两个人。
嘉敏恨恨地看向了陆贞,又看长公主一直在示意自己,只能重重给太后磕了一个头,“太后娘娘恕罪,嘉敏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场闹剧这才匆匆地收场,娄尚侍一路将陆贞送出了仁寿殿的殿外,眼见周围没有他人,陆贞给娄尚侍深深施礼道:“多谢大人帮我说情。”
娄尚侍回头瞟了一眼才从太后屋里走出来的嘉敏,哭得两眼通红。长公主跟在她身边还在安慰她,她小声对陆贞说:“好了,虽说是罚俸半年,可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不是你的过错,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倒是她,从今以后怕是没脸再来仁寿殿了。”
她看着陆贞,又说:“不过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太后这一顿教训,估计也能让她消停一段时间,你的司宝司以后也就能少点乌烟瘴气了。”
陆贞有点意外她会对自己说这番话,不禁看了她一眼,娄尚侍笑笑又说:“这段时间你那边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你能忍,这很好。”她拍了拍陆贞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开。
陆贞回了司宝司,又赶紧忙着给嘉敏弄的乱摊子收拾残局,嘉敏自从被太后训斥了以后,老实了许多,只是每天躲在房间里,大事小事又落回了陆贞的身上。这天,她先是吩咐了玲珑一番,玲珑急急忙忙出了门,却刚好碰到了琳琅,琳琅看她一脸着急,取笑着她,“哟,忙什么呢,看你都快飞起来了。”
玲珑指了指嘉敏的房间,低声说道:“忙着把那位搞坏的库房理好啊,老天保佑,陆大人现在又开始管事了,要不然还真没法收拾。”
琳琅心情也是极好,“话又说回来,那个小祖宗这些天怎么这么安静,老关在屋里不出来?”
玲珑对她耳语道:“被太后骂成那个样子,总得消停点,唉,不说了,我先把事办好。”她低头走了几步,不提神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抬起头来,却吓了一跳,那人面容清癯,神色间有一丝疲惫,却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司宝司?她赶紧施礼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高湛的目光愣愣投向了站在院子里的陆贞。陆贞看到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玲珑又问:“太子殿下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高湛只能收回了视线,咳了一咳,吞吞吐吐地说:“我进了你们正殿,可是那儿没人……嗯,我其实是想来找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嘉敏的房间门却在这时打开了,她欣喜地朝着高湛跑了过去,一把亲热地拉起了他的手,满脸爱慕地看向了他,“太子表哥,你是来看我的吗?”
高湛被她突然袭击,有点不太适应,无可奈何地说:“嗯,那个……”目光仍是投向了陆贞。陆贞看到嘉敏和高湛手拉着手,心里不是个滋味,又看院子里的宫女们都流露出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交头接耳起来,更是心中酸楚,冷冷地说:“都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快做自己的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