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还想分辩,但对方早已经挥袖走远,自己又哪里来得及?
王尚仪这番做作,落在其他宫女眼里,众人先入为主,打量陆贞的眼神都流露着鄙夷。一行人三三两两从内侍局走出来,没人愿意和陆贞说话,她落在人群后面,显得形单影只,格外冷清。
一声长呼突然从身后响起,“御驾在此,闲人回避!”
众人连忙跪在宫道的两旁,远处一架明黄色的肩舆渐渐走近,陆贞心里一惊,这是皇帝的车驾。眼看这一行人越走越近,陆贞又把头低了几分,那肩舆却在她面前停住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温和响起,“你是陆贞?”
陆贞一愣,惊讶地抬起头,面前那个微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不是孝昭帝还是谁?她不禁脱口而出,“您还记得我?啊,不对,启禀皇上,奴婢正是陆贞。”
孝昭帝从肩舆里走了出来,站在了陆贞身边,他低低地说:“平身吧。陪朕走走,朕有话要问你。”
陆贞一呆,站起身来,却看到元福上前一步,“皇上不可,太医说……”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孝昭帝阻止了,孝昭帝走在前面,她却再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了。
孝昭帝看陆贞没有跟上来,回头笑看着她,“怎么?那天晚上闯到昭阳殿的时候,你还胆大包天,现在不过是跟朕走走,居然就害怕了?”陆贞脸上一红,但也没有拘谨了,快走了几步,跟在了孝昭帝的身后,随行的人也跟在了两人的后面慢慢走着。
孝昭帝看陆贞只是规规矩矩地陪着自己走路,就对她说:“不用那么紧张,朕又不会吃人。”
陆贞毕恭毕敬地回答了一声“是”,又不再多言了。
孝昭帝又问她:“听说你要参加女官晋升考试?”
陆贞上前恭敬回答道:“是,启禀陛下,奴婢受陛下和太妃隆恩,幸被破格擢升为一等宫女。”
孝昭帝看她一脸的小心,笑出了声,“好了好了,这又不是朝廷奏对,你和朕说话,就跟平常聊天似的就行,用不着那么文绉绉的。”
陆贞看孝昭帝一直和颜悦色,这才放松了一些说:“那可不成,韩非有云,‘与君言,无仪则为逆乎。’奴婢可不想又被侍卫们当成刺客抓起来。”
孝昭帝看她果然不再那么严肃,惊喜地说:“不错不错,你还读过《韩非子》?怪不得阿展……”他一句话脱口而出,就看到陆贞疑惑的神色,立即解释,“朕原来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认识阿展,你的事他也跟我说过。嗯,朕知道你俩情投意合……”
陆贞一时心乱如麻,自己和高展的事怎么被皇上知道了?宫中宫女和侍卫相交可是死罪。她吓得腿都软了,跪倒在地上,“奴婢罪该万死!只是陛下明鉴,奴婢和高大人之间清清白白,只有朋友之谊,并无任何私情!与高大人私自联络之事,全系奴婢一人所为,请陛下不要责备高大人,只降罪奴婢一人!”
孝昭帝连忙把她拉起来,“快起来快起来,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又看她一脸诚惶诚恐,自然是怕自己问罪高展,心里不禁暗暗羡慕他,安慰陆贞道:“你为他掩饰,朕很高兴,可朕早就知道,你在他心里绝对不是一般人。我认识他这么久了,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了一个女孩子那么心动……”
两人并排而行,一路絮絮谈着,进了昭阳殿,太阳逐渐下山,天色也开始黑了,元福这才上前提醒孝昭帝,“陛下,您该用晚膳了,贵妃娘娘还在含光殿候着呢。”
孝昭帝这才回过神,“啊,和你聊得这么高兴,竟然把时辰都忘了……陆贞,你要好好努力,要真能考上女官,朕会亲自授你官位!”
陆贞赶紧又跪了下来,“陆贞谢陛下隆恩。”
孝昭帝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以后和朕说话,就别老是奴婢长奴婢短的……元福,咱们走吧。”
几位近身宫女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跟在了孝昭帝身边,走了没几步,陆贞迟疑地叫了一声,“陛下……”
孝昭帝很快回了头,“还有什么事?”
陆贞一张脸憋得通红,声音细若蚊蝇,却字字清晰,“我,我已经快十天没有高展的消息了,不知陛下可否告之。”她一直想从孝昭帝这儿打听,又一直犹豫着,眼下看皇上转眼即走,终于还是问出了声。
孝昭帝看她含羞低下了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他这几天在帮朕……帮朕的皇弟接待西魏使臣,所以才老不在宫中……”
他走了几步到陆贞身边,“你想见他?”
这机会千载难逢,陆贞虽然害羞,仍是点了点头,自己辛辛苦苦熬夜做的腰带,也不知道高展喜不喜欢?
孝昭帝却笑了,低声又说:“这才是咱们北齐敢爱敢恨的好儿女!放心吧,朕来做这个传话人。嗯,要不然这样,明晚亥时,你到太液池西边的蓬莱亭等着,朕一定帮你把人送来!”
陆贞一路欣喜地回了青镜殿,冲进自己的房间,拿起那条绣了几天的腰带,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就好像高展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样,还在对自己说话,又想起孝昭帝对自己说的话——明天就能见到他了!她又不放心地取出针线细细绣了起来,整整绣了一天,硬是把一双眼睛熬得比兔子眼睛还红,这才满意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身后杨姑姑的声音冷冷响起,“绣完了?”
陆贞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说道:“啊!杨姑姑,您怎么都不敲下门!哎呀,您可吓死我了!”
杨姑姑没好气地说:“谁叫陆大小姐现在这么出息,我差点把门敲破,也没见你回过头。”
陆贞不好意思地说:“姑姑,是我错了,我没听见嘛。”
杨姑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腰带,看了又看,问道:“给他绣的?”
杨姑姑看她嗯了一声,又说:“两天不出门,书也不看,饭也不吃,你就为了给他绣这个东西?你知不知道,明儿一早就是笔考?”她和丹娘在一旁看陆贞有点走火入魔,赶紧来提醒她。
陆贞却说:“放心吧,姑姑,笔考那事我心中有数,腊梅姑姑把前几年的卷子都给我看过了,再加上杜司仪训了我那么久,虽说状元我没什么把握,拿个探花总归是没问题的。”
杨姑姑仍是满脸的怒容,“那也不能这样漫不经心呀!腰带什么时候不能绣?你也不想想,这女官考试是多重要的事啊!”
陆贞辩解着说:“哎呀,姑姑,是您教我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嘛!”杨姑姑这一下被她说中,反而无话可说了。
陆贞看屋外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去,着急地说:“糟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姑我得赶紧出去一趟,屋子里有好茶,叫丹娘沏给你喝啊!”她一把抓过杨姑姑手里的腰带,兴奋地往外跑去,一路小跑着到了太液池边,这才停住了脚大口喘着气。
太液池边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陆贞等了一会儿,高展还没有来,心里不由得更加着急,再也站不住了,来回走了又走,身后有了动静,她以为是高展来了,高兴地回头,却是一只鸟被她惊起,扑腾着往远处飞去。
她心里失望,来回把玩着之前被自己紧紧捏着的腰带,“这个死高展,再不来,我就不给他了。”
有人突然从她手里把腰带抢走了,“什么好东西不给我啊?”陆贞心里一喜,他终于出现了。却想到他又偷听到自己的话,连连顿足,“哎呀,还给我!”
高展却故意把腰带拿高,陆贞怎么够都够不着,嗔怒道:“你欺负人!”她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高展看她也不闹了,把腰带拿在了手里细细看着,“嗯,这就是你的针线活?唉呀,这针脚可真不怎么样,这花的边好像也不太齐。”
陆贞趁他不备,又把腰带抢了回来,“又不是给你的,你管得着吗?”
高展却又开始逗她,“真不是给我的?”
陆贞在他面前哪里说得出口,脸火辣辣地烫着,嘴上却还硬着,“真不是给你的,你看这边上的黄花,怎么会是给男人用的啊?我在这等你,又没什么事做,这才顺手拿个绣活做一做。”
她一紧张就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却摸出来里面一个荷包,“这才是给你的。里面是杜司仪给我的百步香。”
高展哦了一声,接过她递过来的荷包,闻了闻,又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哦,这香不错,可也不算太稀罕的玩意儿。哎,我还以来你特地劳烦皇上叫我来,是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呢。”
陆贞低下了头,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只是……”高展本来就是在逗她,看她害羞说不下去了,就故意问道:“只是什么?”
陆贞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不远处的假山却传来了几声鸟叫,高展心里警觉,留意查看一番,果然一处假山的一角露出女子的裙角,那花纹一看就是……高展心里一惊,她怎么来了这里?
高展正准备把陆贞拖到远处,陆贞却在这时鼓起了勇气,拿起那条腰带说:“我……我其实还是想把这条腰带送给你……”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高展的目光还是落在那裙角上,果然那人听到了陆贞说的话后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