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心里一惊,面上却很平静,“侍卫营?你去的不会是内宫东边的那个侍卫营吧?我和忠叔都是太子的贴身侍卫,皇上让我们住在修文殿旁边。”
陆贞果然没有怀疑, “那你干吗不早说?我跑过去的时候,人人都说没你这个人,我还以为你在骗我呢!”
高展微微一笑,又握紧了陆贞的手,“是我的错,丹娘知道怎么联系元禄,以后你要是有急事找我,她会知道怎么办的……”
两个人一阵温存,可没想到元禄和丹娘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日光温和地照在两对年轻人的身上,在地面上投出浅淡不一的影子,融在了一起,给这充满杀伐之气的后宫带来了短暂的宁静和美好。
陆贞直到入夜以后才回了青镜殿,杨姑姑一早就等着她。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最后她一拍手,“阿碧挨了整整十五板子,被人拖走的时候都已经晕过去了。”
杨姑姑听得十分惊心动魄,叹着气说:“哎,你跟她的这个仇,这下可结得深了。还好,你现在有了身份,成了什么五品防治使……”
陆贞接了话,“五品防御使。”
杨姑姑也没管这个,说道:“嗯,总之,从此以后,你名义上总归也是官家之女,阿碧的父亲就算有心报复,也会顾忌一二的……”
陆贞舒了一口气,“嗯,现在我有了这个身份,考女官的事就更有把握了,之前我听说同考的那几位都是官府小姐,还担心自己会吃亏呢。”
杨姑姑想了想还是问她,“那个侍卫,对你还真不错,这种大事都肯帮你不声不响地办了……阿贞,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之间到底是不是有私情了?”
陆贞听杨姑姑说到后一句,脸红耳赤地说:“没有没有!我和他只是很好的朋友……”
杨姑姑看她扭扭捏捏的,豪气地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害羞的?我们北齐女子跟南梁那些女人可不一样,只要两情相悦,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就是了。老实说,你到底喜欢他不?”
陆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
杨姑姑心知肚明地问道:“他拉过你的手没有?”陆贞很快地点了点头,杨姑姑又问:“是不是还抱过你?”
陆贞急忙抬头分辩道:“有是有,但只不过是在逃命的时候……”
杨姑姑不以为意地说:“好啦好啦,看你急成那个样子。听姑姑一句话,千金易得,有情郎难求。他对你这么好,家里也是有门路的人,你要是喜欢他,干吗不大大方方地直说?要是你们俩好上了,我看你也不用考什么女官,干脆直接嫁他做夫人得了!如此一来,你爹的仇,说不定轻轻松松地就报了……”
陆贞看杨姑姑又旧事重提,生怕她误解,急急说道:“不成,我爹的仇只能亲手由我来报,这件事我不会求任何人!我一定要考上女官,凭自己的力量请大理寺重审冤案!”
杨姑姑看她这么固执很是吃惊,摇了摇头说:“唉,你一个小姑娘,性子这么倔,以后总归是要吃亏的呀。”
陆贞认真地看着她说:“杨姑姑,我不是硬要犯倔,我只是想凭着自己的真本事,让我爹在九泉下瞑目!在家的时候,我爹虽然喜欢我,可却老说什么‘可惜你不是个儿子’,我不服气,我想不通为什么女子生长世间,却处处都要比男人矮上一截?所以那会儿我就立下了誓愿,总有一天,我要比男人们做得更出色,让世人不再看轻我们女子!姑姑,要是我连亲手为自己父亲洗冤都做不到,那以后还怎么做更多的大事?”
杨姑姑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慢慢地说:“好,不靠他就不靠他,不过这高展是个好男人,你可千万别放过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往事,叹了一口气,“早些年,我还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个侍卫喜欢我,可那会儿我面子太薄,老想着出宫之后再和他从长计议,没想到他跟随先皇出征西魏,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过……”她声音呜咽,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陆贞安静地看着她,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可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杨姑姑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拍着她的手说:“阿贞,这宫里虽然严禁情爱之事,但姑姑不想跟你说什么大道理。我虽然不会写几个字,但总归也听人说过: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说完,就让丹娘打着灯笼送自己一路出了门,她还有话想问丹娘,当着陆贞的面并不能说出口,而陆贞也没有察觉,只是陷入了自己的思量中……
第二天一大早,陆贞先去了静心院找杜司仪,还是元寿带的路,这次并没有直接去杜司仪的房间。天气极好,离得不远,陆贞就看到杜司仪坐在一把摇椅上晒着太阳,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陆贞连忙走上前,和杜司仪打了招呼,元寿便站到了一旁,看陆贞把几卷书放到杜司仪面前的石案上,“大人,还有三卷就差不多了。”
杜司仪翻了翻她撰写好的纸样,心里十分满意,但面上仍是十分严厉,“行了,这两天也用不着你献殷勤了。还有几天考试?你那书温得怎么样了?”
陆贞心知杜司仪面冷心热,平时虽说对自己严苛,实际上待自己极好,连忙回答:“您吩咐要背的《史记》和《女则》我都背熟了,朝廷的典仪册子我也记得差不多了。”
杜司仪面色稍缓,想了一会儿,冷笑出声,“哼,也就是欺负你们这些小宫女,才出这些难题考什么《史记》和《女则》,内侍局姓娄姓王那两个,恐怕连司马昭和司马迁都分不清楚,还不是照样官居五品?”
陆贞笑看着她,“那是,她们当然比不上大人,您当年可是先帝亲召入宫的才女啊。”
杜司仪听她这么会说话,一时有些开心,吩咐她道:“哼,你这嘴倒是挺巧的!罢了,我也不想白受你恭维。我告诉你,这女官考试,前面的笔考,你就可以使劲地往颂圣上写,只要你不停地说皇上好,就没谁敢判你落卷!就是后面的艺考,你自个儿得下点工夫。”
陆贞点了点头,“大人放心吧,杨姑姑前几天带我去司宝司看了一圈,那儿的姑姑也指点过我怎么艺考。”她心想,可不是吗?只要自己说皇上好,谁敢说自己不好呢?这果然是有经验的人才明白的理。
杜司仪看她处事小心,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上下看了看她,像是在看自己未来的希望,但一颗心刚觉安慰,又提到了嗓子眼,遂一把抓过陆贞的手,惊问道:“这是什么?”
陆贞一只手上密密麻麻满是小血点,她没想到这点细微末节都被杜司仪发现了,连忙挣开解释道:“没什么,这些天做针线不小心……”
杜司仪不听她解释还好,一听之下更为生气,“你少跟我撒谎!现在青镜殿里没住妃嫔,你又是掌事的大宫女,眼看就要考试,你有什么急得不得了的针线活偏要现在做?……噢,我想到了,你肯定是认识了个小情郎,所以在半夜里偷偷给他绣荷包吧?”
陆贞又惊又羞,惊的是杜司仪这么洞察人情,自己让她一眼看穿了,不知道她会怎么责备自己,羞的是女儿家的心事被她直截了当说出来,旁边还有个元寿,自己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下出现一个洞让自己躲起来,嗔道:“大人!”
杜司仪看她这般姿态,不忍再责怪她,只能说:“陆贞你给我听着,这宫里大大小小几千个宫女,被我杜司仪教过的只有你陆贞一个!你就算是跟王八乌龟待在一起,我也没心思管你!可你要是胆敢只顾情情爱爱,最后考不上女官,哼,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她话里给陆贞留了台阶,陆贞不禁松了一口气,和杜司仪轻轻松松再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青镜殿了。
过了几日,临近考期,她和另外七位宫女一起去内侍局听王尚仪嘱咐考试细节。王尚仪细细交代着,“奉皇上口谕,今年女官晋升考试定于后日开始。后日巳时,你们都需按时到此参加笔考,考史策宫规;初九巳时至初十巳时,则是艺考时间,今年艺考题目是‘推陈出新’。你们每位都需在十二个时辰内,按各自报考的六司不同,手制一项习作。至于最终成绩,则按笔考艺考三七分配。”宫女们都战战兢兢地听着王尚仪发话,她顿了顿,这才满意地说:“皇上前日特地吩咐本座,说本朝新始,六司女官空缺颇多,因此本次考试特地一改以往只录取一名的惯例,破例允许两人晋升。各位都是一宫掌事宫女,堪为宫中表率,要是能一跃龙门,本座也自当奉上一杯水酒相贺!”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位宫女,大家听到她这番话,免不了喜形于色,但有一人仍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里,那人正是陆贞。王尚仪心想,这陆贞怎么又来了?莫非还想考女官?声音立即为之一厉,“可要是谁存着坏心,被本座发现徇私舞弊、投机取巧,可别怪宫规无情!”之后又目光恶狠狠地朝她看了良久。
陆贞本抬头看向王尚仪,却发现对方不怀好意地一直看着自己,连忙低下了头,王尚仪带着人准备回宫,路过她身边时冷冷吩咐:“抬起脸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那张酷似萧贵妃的脸,光滑整洁,又哪里红肿了?心下自以为明白这女人的动机,冷笑着说:“你这脸倒是好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