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她们在一起那么久,书墨从没这样哭过。身上、脸上的伤都不算什么,心里满满的酸涩委屈,她揪着小楼的袖口,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小楼转过身蹲下,捧起她的脸。
书墨的眼泪也是烫的,落在掌心,有些灼人。她仔仔细细地将泪珠接住,眸光细细软软,熨帖地拂过每一处伤痛。
“别哭。”她的声音仍是浅淡的,仿佛并不伤心,并不难过。“你看看,脸都肿起来了。这两天你就呆在屋里,别出去。”
书墨下意识摸着脸,果然肿了一块,这一转移,哭声倒小了很多。
“姑娘……我不痛,”她握住小楼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我一点都不痛,姑娘,你额头痛不痛?”
痛不痛?
她微微偏头,眼中有片刻凝滞。抬手抚上心口,没有什么痛觉。
痛……比起七年前,现在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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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让书墨闭门养伤,其实不过是怕司马昱迁怒,会伤她罢了。
小楼早做好接受所有怒气的准备,却没想到,司马昱根本没有出现。一连数天,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腰间被撞到的那一块已然青紫,经常疼一整夜睡不着,怕书墨伤心,不敢让她知道。额上结了一块痂,颜色比肌肤深,碍眼得很。
别院下人都把她们主仆当做脏东西,避之唯恐不及,连饭菜都要小楼亲自去厨房抬来。打水、洗衣之类,更是没有人肯帮忙。
书墨憋闷,只觉这日子比在醉笙阁还要不好过。又耐着性子等了两天,还是不见司马昱上门,书墨终于受不了了,缠着小楼出去散心——她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些下人的嘴脸。
小楼拗不过,反正别院中根本没人在乎她们的去处,随便收整便出去了。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实在是百无聊赖,可书墨又不想回去。想了想,拉着小楼去了宋补之的酒楼。
她们才坐下没一会儿,小二上前招呼,显然是记得她们的。
“主子吩咐过,今后两位姑娘但管来,全记在他的账上。”
小楼觉得不大好,可书墨早已两眼放光,拉着小二研究了一番店里的菜式,挑着贵的点了几个才肯放人。面上的郁闷一扫而光,带着些占了小便宜的欢喜。
小楼也就不说她什么了。
等上菜的时候,书墨才顾得上问:“宋公子呢?你帮我谢谢他吧。”
小二笑着抬菜,道:“何须我谢,今儿个主子要来巡视,姑娘们若是等一等,必然会遇上的。”
书墨双眼闪光地瞅着小楼,她笑着点点头,书墨欢呼一声。
几天来,第一顿吃得有滋有味。书墨一个人就解决了一大半,小楼被她感染,也吃得比之前多了些。
“掌柜的,你瞧见宋补之了么?”身后传来一声女音,清脆悦耳,倒有些女子身上不常见的爽朗。
小楼觉着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不自觉偏头去看。入目女子身形纤细,一身劲装利落清爽。
掌柜的苦笑:“楚姑娘,主子并未来过。”
“我不信!”女子随手将佩剑砸在柜台上,颇有些不罢休的气势,“都快半个月了,我就不信他一次没来过。你说,是不是你故意隐瞒,没有告诉他我来过?!”
掌柜的额上一层冷汗,朝她作揖:“楚姑娘,我实在没见着主子,若是见了,哪里敢隐瞒?”
她重重哼了声,“嗤”地将佩剑出鞘,雪光泛滥,直直逼近掌柜的脖颈。
酒楼内的客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她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有几个强壮些的男客起身朝她走去,看样子是想将她制住。
走到一半,却被小二不动声色地拦了拦。
“我告诉你,今天若是他不来,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将利剑逼近一分。
掌柜的显然习以为常,面上赔笑,眼里却并不害怕。
小楼松了一口气。
书墨压低声音:“姑娘,你说……是不是宋公子惹下的风流债啊?人家都找上门来,也实在太大胆了。”
小楼睨她一眼:“不要多嘴。”
书墨吐吐舌头,忽听门外传来宋补之的声音:“你在闹什么。”低低的,带了些不悦,带了些莫可奈何。
姓楚的姑娘一怔,当即丢了佩剑冲出去:“宋大哥!”
酒楼内的人皆是会心一笑,书墨从窗子探出半截身子察看,可无奈视线被阻碍,根本看不清。于是起身离座去拉小楼:“姑娘,宋公子来了,咱们去打招呼。”打招呼为虚,只怕看热闹才是实。
小楼不想凑热闹,可敌不过书墨,只好被拉着走到门口。
宋补之背对着他们,那姑娘正扬着一张明媚的脸,嘟着嘴冲他撒娇。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小楼揉了揉眼,这才继续看过去。
面若新月,修长黛眉,一身江湖儿女打扮,面容却柔静如春水,撩拨人心弦。
小楼一怔,浑身血液瞬时逆流冲下脑袋,沸腾着叫嚣。
那姑娘拉着宋补之说话,忽然察觉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悦地扫过来。看见小楼的那一刻,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可不过转眼,她突地失了声,双眸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很显然,她记起自己了。
宋补之看着身前的人闭了口,双目圆睁,于是顺着她的目光回过身,疑惑道:“云姑娘?”话刚出口,手上一紧,已是被楚画握住,强硬地拉着往外走。
他皱眉:“楚画!”
她身子一震,终是不敢逆他的意,默默停下来。
怔忡间小楼已经走上前,抿了抿泛白的唇,问她:“你是楚画楚公子?”
楚画低下头。
宋补之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绕了一圈,有几分明白:“云姑娘,你们见过?”
“没有!”楚画快速否认,“我没见过她!”
小楼咬住下唇。
宋补之皱眉:“你发脾气做什么?”
楚画委屈地瘪了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楼僵笑两声:“宋公子,说不准是我记错了,不关楚姑娘的事。”
“不用你多嘴!”楚画冲她冷声。
宋补之眉间褶皱更深,转身对小楼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冷着脸拉着楚画上了楼上包厢。
书墨来拉她:“姑娘,对不起,早知道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平白受气。”顿了顿,“我们回去吧。”
小楼却没动,在原地站了会儿,忽地转身更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七)
径直走到包厢门外,又怯了步。
她抿着唇,听见里头传来宋补之低沉的责问,心里不知为何,跳得很是厉害。
楚画已是带了哭音:“我从江州一路找来,便是要你这样不冷不热么?姓宋的,你到底有没有心?!”
“你安静一点,”宋补之很是无奈,仿佛叹了气,“我又没骂你,你哭做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犯了错,从江州偷跑,怎么又变成全是为了我?”
楚画大声抽气,哽咽道:“还不是……爹爹明明已有示意,你偏生不肯!我、我们多少年了,你真情假意,只消与我说一声,可你偏偏从不开口!我如今都十九了,难道要拖一辈子么?!”她越说越委屈,忍不住质问。
宋补之默了默,开口:“我早说过不能……”
“住口!”楚画急急打断,“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向爹爹提亲,我什么时候把东西还给你!”
东西?
小楼呼吸一滞,下意识捏紧襟口。
“楚画。”宋补之开口,一字一句,仿若带了千钧的力道,“那东西对我很重要……你明知道。”
“我、我……”楚画嗫喏,心生怯意。
不知僵持多久,里头一声轻响,随即门被从里打开。
小楼目光从宋补之脸上快速扫过,越过他看向其后的楚画,随即落在他手中的物什上。
红色穗子垂落,细碎好似一汪水。渐渐往上,碧色的底,纹路精雕细琢,兰花恍若如生。
她耳边一声巨响,便再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愣愣抬起眼,落在他脸上。
是他。
竟然是他。
轮廓分明的五官,墨黑的眉,琥珀色的眸子。
对了,那双眼睛。
哥哥的眼睛。
“云姑娘?”宋补之皱眉,不自在地往前跨了一步,“你怎么了?”
小楼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微紫的眸中有些微光,怔怔看着他的脸。
明明是她想象中的样子,有爹爹的气度,又有姨娘的美丽。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她眼中迅速浮上一层雾气,仿佛不可置信,情绪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从身后快速席卷而来,将她吞没其中。
竟然……是他。
“云姑娘?”宋补之有些不耐,偏着头,眼角扫到身后的楚画脸色苍白如纸,又多了几分疑惑,“你们今天都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