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这?”
对于他的转变,她仿佛一无所觉,定定看着他的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声低低的“嗯”。
他笑了一声,收回不规矩的手,侧身躺在她身边。手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在夜中静静相依。吞吐的气息拂在她发顶,她心里有些疼,好像一把刀子画来画去,留下并不深刻的疤痕,可她很冷。
“再熬一熬吧,”他低声道,“总归要等太后寿辰过去,”顿了顿,语声有些滞涩,但仍是做出轻松模样,“到时候,我们就回宸州。”
她手脚僵硬,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翌日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才起来穿衣洗漱。
没过多久,前门小厮来传话,说是有人寻云姑娘。
书墨接过拜帖递给小楼,展开一瞧,却是南宫琉璃。
书墨识不得字,但瞧小楼面色不好,便巴巴地问:“姑娘,是谁啊?”她们在长安非亲非故,实在想不出会有谁。
小楼将帖子随手放在梳妆台上,低头拂了拂裙摆,声音清冷:“我身子不适,不去了。”
书墨忙应声去传话,留下她一个人坐在那儿。默了一会儿,抬起脸,偏头看向铜镜。里头映出的女子乌发雪肤,五官清丽。琉璃色的眸子浅浅淡淡,仿佛雨水泠泠。
其实她不差,就算比起南宫琉璃,她傅南楼也不差。
可是为什么,从以前到现在,那个女人都始终胜她一筹?
“让开!”门外一声呼喝,伴随着书墨的呼痛声。
小楼腾地起身朝门外走去,行动间拂过桌上胭脂盒子,粉末撒了一地。
她踏出房门,正好瞧见一个身形粗壮的婢女一手钳住书墨的手,另一只手扇子一样下去,重重落在书墨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一片嫣红。
“住手!”她大喝一声,那婢女一怔,不过须臾间,小楼已经上前扯开她的手,反手一巴掌重重打在婢女脸上。
婢女一顿,转瞬明白过来,脸上涨红:“贱人!”说着狠狠挥手朝小楼打下来。
别院下人自然知道那婢女的身份,是以先前并无人敢阻拦。瞧见书墨挨了打,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可如今这一掌的对象却是小楼,虽说不知她身份,但好歹是司马昱带来的人,若是受了伤,他们必定难逃责罚,是以一时间全都拥上前,半是劝阻半是强迫地拦住那婢女。
小楼顾也不顾,弯身将书墨搀起来,半边身子都靠在自己怀里:“怎么样?伤到哪里?”
她从来是一副温顺恭良的模样,待人接物从没发过什么脾气。书墨还是第一次,瞧见她打了人,且眉间皱得死紧,仿佛被人触了逆鳞。
脸颊上又辣又痛,又不想叫人看了笑话,她抿抿唇角,压下委屈和眼泪,摇了摇头:“姑娘,我没事,一点都不痛。”
她压下了自己的眼泪,可在这一瞬间,却看见小楼眼里一闪而逝什么,仿佛是水光。
那婢女被人好说歹说,总算放下了手,插腰冷笑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chang馆里来的婊.子罢了,居然也敢拿捏架子!”
别院下人一怔,互相对看一眼,目光又转到小楼身上。这一下,带了些疑惑和鄙夷。
书墨气得双眼涨红,指着那婢女说不出话。她长在青楼楚馆,但醉笙阁的门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从小教养,不同于一般风尘之地的丫鬟。
婢女得意地扬高下颌:“我如何?说错半句么?!我家主子敬着小王爷的面子,屈尊给你下拜帖,你居然敢不去!哼,到底是下贱胚子,学不来做人处事,平白给小王爷脸上抹黑!”
她胸腔里满满都是恶毒的话,正准备酣畅淋漓地全都说一番,却见那个打了自己一巴掌的女子忽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好像初春夜雨,冷得渗人心扉,她甚至有种全身冻僵的错觉。这一惊愕,话全都堵在嗓子眼,反而被口水呛到,连连咳嗽起来。
小楼眸色清冷:“说完了么?”
“你……”
“春子,我教过你什么?”
气焰高涨的婢女在听到这一声柔弱嗓音后,满身的嚣张瞬间尽数消退,低眉顺眼好似羔羊,侧过身退到路边,恭敬道:“小姐说过,咱们是高门大户,不应与市井下贱之人置气。”顿了顿,头又低了几分,“是奴婢不对,不该忘了身份。”
月洞门前一抹嫩黄,那人娉娉袅袅走了过来。
小巧精致的五官,唇瓣微微弯着,眼神轻轻扫过一圈,几乎所有人都低下头,不忍也不敢直视这样鲜妍的人儿。
眸光落在春子身上,似是极其满意地微微颔首:“好在你还记得。”
偏过头,看向小楼。那女人眸中越发幽深,一眼之下,竟有坠入冰窟之感。南宫琉璃眨了眨眼,冷笑:“云姑娘,好久不见。”
小楼低下头,对书墨轻轻说了声“我扶你进去”,转身便往屋内走,全然不理会南宫琉璃的话。
下人们面上难掩厌恶,只觉她这样不通情达理,比不上相府小姐一分一毫。
春子皱眉:“小姐,她这样……”
南宫琉璃抬手止住她的话,勾了勾唇,径直跟上去。
进了门,冷眼看着小楼翻找伤药,替书墨擦拭脸颊,替她细细将药膏抹匀,动作轻柔。不过一个婢女,她的样子,竟仿佛对着的是什么手足亲人。
南宫琉璃等得有些不耐烦,朝春子看了一眼,她即刻领会,将别院下人都打发走。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她面上的笑瞬间冷下来。垂首看着自己玉葱般的手,声音冷淡:“以前是阿祉,现在是阿昱,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楼恍若未闻。
南宫琉璃早有准备,自然不会轻易生气。冷笑一声,缓声道:“你不说我也没有法子,今日来找你,不过想劝你一声,早些离开阿昱,对谁都好。”
“对谁好?”小楼停下动作,冷眼看着她,“南宫小姐既已有了未婚夫,为何还要纠缠司马昱?”
南宫琉璃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面上顿时青白。
春子朝她啐了一声,“我家小姐的心思,岂是你这样的人能随意揣测的!”
小楼竟勾了勾唇,透出无限的嘲弄:“我虽是青楼女子,好歹明白忠贞二字,晓得什么叫做一女不侍二夫。南宫小姐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手里挽着一个,转身又投向另外一个,自然是我不能揣测的。”
“你!”南宫琉璃气极,随手抓过桌上的茶杯朝她掷去。
小楼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眼角瞥见东西时连忙侧身躲过,可那茶杯还是擦着额角而过,砸在身后墙上,碎了一地。
“姑娘!”
书墨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就朝南宫琉璃冲过去。小楼伸手抓了个空,回过神时书墨已经冲到南宫琉璃面前,恶狠狠地推搡她。
小丫头发起疯来毫无章法,春子一时被吓住,竟忘了救主。
南宫琉璃花容失色,大叫一声。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花前对酒不忍触(六)
“书墨!”小楼皱着眉上前拉她,可不过刚抓到她的手,门间一闪,书墨大叫一声往后倒去。正好压在小楼身上,跌倒在桌椅上,小楼腰间砸得生疼。
她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眼前迷蒙,瞧见一身黑袍的男子皱着眉,浑身不悦。心一凉,不过转眼,那股凉意不可抑制地扩散开来,四肢百骸,无一幸免。
“姑娘!”书墨边哭边将她扶起来,察看伤势。
小楼摇摇头,抬起脸时,眼中已是一片晴朗。
南宫琉璃身上的衣裳被书墨扯得皱巴巴的,好在没受什么伤,可双眸含泪,泫然欲泣。
“阿昱!”她委屈地叫一声,转身扑进他怀里。
他眸色不明,任由她伏在自己心口,淡漠的目光落在书墨身上。
小楼手一扯,将书墨拉到自己身后。仰着眸子,看着他。
他扫到她额上伤口时有片刻凝滞,随即低下头,一手扶在南宫琉璃肩上,动作轻柔地将她带离。
“你怎么来了?”细致而温柔地,用指腹将她落出来的泪珠拭去。
南宫琉璃咬着下唇,并不解释,只是瞧着司马昱。苍白的容颜如花,任谁都会心怜。
他似乎也无意追问,手指拂过她鬓边碎发,低低道一声:“我会处置。”
她这才露出一丝笑,偏过头,冲小楼扬了扬下颌,拖着司马昱的手出了门。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小楼有些累,额上的伤口已经凝固,隐隐作痛。
“姑娘……”书墨哭得不能自抑,听得她头皮发麻。
“那不是……是……为什么……”
她知道书墨要问什么。
那不是当初在宸州,被司马昱如珠如宝对待的小姐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世子没有替她们出头,反而安抚那小姐,带着她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