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儿个小侄和叔王说的那些话,叔王没忘吧?”
他答应了什么?是那句“……侄儿就放手去做了,还希望到时候叔王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助侄儿一臂之力。”吗?
他这手下得还真快!真利落!残害同胞手足,手下居然不留一点情面,心狠手黑,招招致命。
他和耶律洪德即便是斗得你死我活,却也从来不曾如此直截了当地取对方的性命!
洪谨敷衍地点点头,缓缓地道:
“我希望不要再听到耶律齐再出什么事情……他不同于四王子,而且他对你暂时还构不成什么伤害。”
耶律才的脸上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叔王多心了,对耶律齐动手的,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你还没还蠢到以为派一群乌合之众就能杀了你弟弟,也不会明目张胆到大白天就在王宫的前面动起手来。”
他把“你弟弟”三个字说得十分重,听到耶律才的耳中似乎包含着嘲讽的意味。
摆脱了耶律才,来到凤仪宫,吩咐了宫人侍从们都在门外等候,洪谨独自来到婴儿原来的卧房。
他刚进门,就看到真容独自一人坐在小床边,看着那具已经冰凉的小小尸体发呆。她那无助与茫然,带淡淡哀伤与疚歉的眼神和神情,让他的脚步不觉稍稍顿了一下。
听到脚步声,真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微微点了下头,又垂下目光去。
她虽然没对他说一句话,洪谨却注意到她端着的肩膀缓缓垮了下来,侧着头,原本紧绷着的后背似乎也稍稍松弛了些。
她这是一直在等他来吗?
“太医怎么说?”
真容摇摇头,依旧不发一语,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宣太医进来!”
太医显然一直在外面等着听宣,此时洪谨的话音刚落,他便应声而入。
“王爷千岁!”
“免礼!小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容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不落痕迹地看着。这位太医对洪谨的态度也太过谦恭和熟稔了,已经超越了内臣与王族该保持的距离。
“王爷可有听说过“汗焚香”?”
“汗焚香?”
这名字已经叫人听了很不舒服了。不用想,一定是毒药,而且和小王子的死有直接关系。
“对,是一种产自栖霞的毒药,本无色无嗅,若沾染在替身衣物或肌肤上,遇汗水而顺着毛孔进入人体,然后就会发出一种很想夜来香的特殊香气。那药随汗孔进入人体后,顺着血液流变全身,香气也由浓转淡。等香气淡到几乎闻不到时,那毒气便发了,进入心肺,让人呼吸不畅,心肺痛绞不已,痛苦万分。”
“你是说,小王子是中了这种汗焚香的毒而出的事情?那么有人对他的衣服做了手脚?”
耶律才想让他洪谨替他遮挡过去这滔天的罪过,他可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既然他们已经如他所愿地自己先打了起来,他有岂可放过借机除去眼中钉的机会?
只不过还要借别人的手罢了!
“是啊,王爷……”
太医还没说完话,就被王后殿下厉声打断了:
“好好儿的谈四王子的病,你怎么就说到毒了?你可有证据?”
“娘娘,四殿下的体表特征虽然很像是突发的心梗,可是却也和那中毒症状十分相似,四殿下素来没有心疾。而且听近侍的宫女说,确实曾经闻到过一种特殊的香味。”
王后殿下突然发怒,让太医紧张得频频擦汗,经不住偷偷看了王爷一眼,洪谨却不发一语,冷眼旁观。
“是哪个宫女说的?怎么没听到有人禀报我?”
太医指了指一个宫女,那个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四王子突然发急病,我尚且没有责难谁,你怎么就赖说什么中毒的事情?又说什么特殊的香气,早怎么没听你禀报我?莫非你是为了逃脱责任,胡乱向太医编排的?”
真容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那宫女赶忙把身子俯在地上。
“奴婢不敢!确实曾经……”
“给我照实讲,到底可以闻到什么特殊的香味?是几时闻到的?几时散的?可还有她人也闻到?你所说的衣物又是经过了谁的手?”
“奴婢确实记不得了,我……”那宫女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声音有些哆嗦起来。
“这屋里熏香不断,奴婢们也实在分不清楚那些是四殿下身上的,哪些是炉中的。那些是正常的,那些是特殊的。”
勃贴儿迈前一小步,小声答道。随后她便感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紧紧逼了过来,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再抬起来半分。
第六十六章 真情假意
耶律洪谨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真容似乎在有意隐瞒些什么,或者在为什么人开脱。她似乎不愿意让四王子的突然死亡,与及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下毒和谋害等等事情牵扯起来。
这样的表现,对于一个刚刚遭遇丧子之痛的年轻女子来说,太不寻常了。难道她不想要找出真相,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吗?
据他所知,耶律才和真容之间,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才对,她又何必为其开脱?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耶律洪德儿子吗?或者是因为他……
“还有什么法子,能证明四王子是中毒,而非正常的患病?”
他神色不动地出言试探,话虽是对着太医说的,眼睛却没离开她身上半分。
“这个……容臣想想。”
太医有些为难地在床上婴儿的尸体,和两位尊贵的主人身上来回地看着。心里不停地打起了小鼓。
此时对于四王子突然死亡这件事情,两个人的意图都表达得很明显了:事不关己的王爷要彻底追查真凶,身为死者母亲的王后却要轻轻放过。这整件事都透着几分蹊跷。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势必会得罪其中的一个。
奇怪的是,对他的如此毫不放松的追问,真容似乎瞬间间放下了一桩一直困扰她,让她深感揪心的事情,悄悄松了口气,整个人的神色也突然变了,原来的无助怅然和哀痛,转眼消失,似乎那些曾经写在她脸上的眼中的,都是他一时间的错看。
她的眼中晶亮的星芒一闪,又小心翼翼的收藏了起来。
莫非,她一直在怀疑是他对婴儿动的的手脚,所以才如此紧张?他看着真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真容却故作不知地转过身子,顺手拉过一条被单,把小床上婴儿的脸盖得严严实实。
“那个……臣想,往往中毒者,脾脏肺腑中都会留有印记,会腐烂或者变色。不过,汗焚香这种毒,是由毛孔,透过汗液而进入体内,表象留在发肤,存留在脾脏肺腑中的只怕很少量,不知是不是也会让内脏腐蚀变色。……若是王后殿下不介意,可以试试看。”
太医思索一番,终于开了口。
今天势必要得罪王后殿下了。可是为了王爷,他也只能豁出去了。而且那个婴孩,摆明了是中毒死去的。
“我当然介意了!”
果然他更说完话,刚刚在小床边坐下的真容便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有些怒气冲冲地瞪着太医,让太医不由得把腰弯得更低了。
“既然你也不能有十足的把握,又何必有这样提议?四殿下失掉了那小小生命,他的灵魂已经超脱,去了另一个世界,没道理留下的这幅皮囊却还要遭受利刃加身,开膛破肚的凌辱!
就算真是如你所说,找出了真凶,他又不会再活过来,对他有何益?真要这样做,我这做娘的,又于心何忍?”
“……”
太医又偷偷看了一眼王爷,却不敢再说多半句。一直瞪着他的真容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
这个太医,果然很有问题!
耶律洪德一直养在身边的太医,却为何如此看重并忠实于洪谨的意见?她心中渐渐生出一个疑问来,并越变越大。
洪谨此时可以完全肯定,自己刚才的判断绝不是来自于错觉:真容并不想把四王子的:“急病”和死这件事闹大,及时她很明白这个所谓急病发生在如此微妙的时刻,绝非是正常。
她的心中显然十分清楚,四王子死得不明不白,若想彻查,一定会牵扯出很多十分重要的人物来,而且不管是真真相干的还是毫不相干的,到时候只怕统统脱不了干系。
而且,她几乎能想象出来,背后将要被牵扯出来的,都会是谁。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想要息事宁人,不再追究下去。在大汗王病卧床榻,生死未卜的非常时刻,她这样做,很符合一位伟大而合格的国母,所应该表现的风度和气量,却丝毫不像一个做母亲应该有的行为。
太过坚决,太过轻易地放手了,反而显得不大真实。
而且,还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她好像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做母亲的身份,而当她说到“我这做娘的,又于心何忍?”时,言语中虽带着难言的酸楚,可是神色中却又有几分不自然。
难道说,这其中还有诈?
“算了,这件事先放放再说吧。你们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