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娘没有再遣婢子来过上房,大爷亦好些时日未去她的屋子。景晨隐隐得似明白了什么,敛去思绪,与她们寒暄起来。
午膳后不久,二姑娘君宛意至晴空院,景晨在厅堂接见,所商谈的则是几日后清明的事宜。二姑娘生得张巧嘴,说话有条不紊、细致周到,待她言毕,景晨笑着赞道:“二妹面面俱到,哪还有要添置的,便如此办吧。”
她原就不熟悉普通家宅的各项事宜,且初入君府,上回两人虽商议了半个晌午,然基本都是二姑娘在安排。她心思细腻,每做决定前都会问过自己意思,透着谦虚与敬重。
虽有能耐却不重于显露自己光芒,懂得收放,景晨很喜欢她。
“嫂嫂既然应了,那我回头将单子交予祖母,待采购好了再做检查。”二姑娘温和的娇容上透着笑意,看得出她很喜欢这类差事。
景晨点头,虽是欣赏,却并不相熟,她不会表现得如何热情。送走二姑娘,便回了寝屋,斜靠在炕上眯了会,醒后翻阅起几上的书籍。才看了几行字,就听到门外安浓急促的唤声,“奶奶?”
景晨声音微沉,“何事?”
知晓主子醒了,安浓挑帘进去,行礼后满脸惊慌地禀道:“奶奶,宋姨娘不好了,怕是要小产。”
景晨闻言惊讶,腾地站起身,边下炕穿鞋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姨娘陪三姨娘去花园散步,遇着了琦姑娘,也不知是为何,三姨娘从阶上摔了下去,当场就见了红,怕是要保不住。”
略理了身上衣衫,景晨往门外走去,“可请了大夫?大爷知晓吗,老夫人处呢?”
“三姨娘才被送回来,卢大夫在那,大爷不在府上,安宜去禀了老夫人。”
景晨步子微顿,就着安浓的手吩咐道:“遣人去打听下大爷的下落,快请回来。”
“是。”
赶至三姨娘的屋外,宋妈妈正与婢子焦急地徘徊在门外,大姨娘站在西廊下,目光紧盯着房门。注意到来者,众人忙上前请安,景晨让她们免礼,望着宋妈妈问道:“妈妈,情况如何了?”
后者面色发白,自责答道:“回奶奶话,姨娘回来时裙摆皆红,卢大夫瞧了说不妙,现正在里间救治。”
景晨拧眉,面容微肃,“表姑娘呢?”
“琦姑娘去给老夫人请罪了。”
须臾,荣安居里的谷妈妈过来探视,未过片刻,大夫人亦到来。
在隔壁的屋里等候,景晨观耿氏不时望向门外,奉茶轻道:“母亲且莫着急,卢大夫医术高明。”虽说着劝慰的话,但她心中亦不安,宋氏是晴空院里的人,凡事由自己这个主母打理,现儿出了事,难免受长者责怪。
果然,焦虑着的大夫人随手就将眼前的茶盏挪开,不耐地开口:“莫着急?那可是浠儿的骨肉,敢情儿不是投胎在你肚里,就无关紧要了是否?”
茶水溅出,滴至景晨手背,滚烫灼热,她却不敢将手偏移半分,跪在耿氏脚边便道:“是儿媳疏忽,请母亲恕罪。”
大夫人斜视她两眼,冷着脸轻哼,旁处的谷妈妈便上前替她说话。
耿氏心有埋怨,上回让她好好堤防白纤琦,愣是不开窍,现儿出了事就只知求饶,着实没眼色。身为主母,连个妾室都保不住,白白连累丈夫骨肉!
直等外面婢子传话,称是卢大夫出来了,大夫人离开屋子,谷妈妈才扶着大奶奶起身往外。
胎儿未能保住,宋氏昏迷。
大夫人即要景晨陪她去荣安居,才进院落便听得女子尖锐似泣的声音:“姑奶奶,我真不是故意的,年前我见她时还只是个婢子,怎么现在就成了浠哥哥的妾室?她又没跟我说有孩子,我没用力,就轻轻碰了碰,是她自己没站稳才倒下的。”呜咽不止。
谷妈妈率先进屋,片刻后里间声音渐小,雨坠出来请耿氏和景晨进屋。独老夫人斜坐,胳膊撑在炕几上,抚额叹息。
二人行礼请安,老夫人让她们坐下,语气哀叹的说起可惜等话。耿氏沉着脸色,待老夫人话音方落,开口就问:“母亲,这事得有个处置,子浠在外奔波操劳,现下发生这种事,等他回来,让我们婆媳怎么交代?”暼向身旁的景晨,不停使眼色。
景晨哪可能附和她的话接下去?她是有大爷傍身,且大老爷过世这么多年,老夫人再如何生气亦不可能如何为难她。自己处境严峻,去质问府里的掌权人为妾室抱不平?
老夫人特意让白纤琦回避,现又如此表现,明显是有意偏袒。宋氏的孩子已经没了,追究责难均于事无补。犯错的不是府中人,白家亦不可能任由自家姑娘随君家处置,若是严纠,莫不是还要去惊动官府?这等事自有老夫人和大爷处理,偏是耿氏居然开口质问。
见儿媳垂首没有帮衬自己,大夫人只道她木讷,便不停与老夫人抱怨起来,说素日表姑娘就如何蛮横无礼,现在犯下这等大错,若再不管惩,今后指不定祸人害己。
她说的激忿,浑然不顾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铁青严肃。景晨便是低着头,亦能感受到屋内气氛的僵硬冷然,迟疑片刻抬头,低声道:“表姑娘年幼纯真,定是无心之过,想必表婶必会管教,给宋姨娘个交代。”
景晨这话让老夫人面色稍缓,咳声顺着她就对耿氏言道:“涟儿的话在理,这事等你表弟妹过府,再想想该如何弥补宋氏,琦儿已经知道错了,方才还在我身前懊悔。”
熟知大夫人却不吃这套,闻言冷笑了说道:“母亲是想说白家侄女不知者不怪吗?”说着不待人作答,表情诧异地添道:“我家子浠屋里置人,莫不是还要通知她个表妹?纤琦过府是客,我们谁不是好生招呼着?她如今不是小户中的姑娘,是官宅里的千金,又不是没有见识的闺秀,这般任性,动不动就碰人摔跤,今后谁家纳她做媳妇,也能这般?”
耿氏这话敌意十足,显然是对白家存着怨恨。她平素话不多,景晨还是头次见她在老夫人跟前如此违背的,深知其中另有牵扯,并不插话。
屋内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沉默着突闻内室传来凳子倒地的声响,跟着便是哭得双眼极红的白纤琦从青山松柏屏风后走出,满是委屈的对耿氏抽噎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宋氏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妾,姑奶奶都没说什么,您怎能这般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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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病发
白纤琦哭得梨花带雨,肩膀耸动不停抽噎,双眸委屈地瞅着大夫人。在她的观念中,宋氏是妾,打骂原就任凭主子高兴,而她是白府的掌上明珠,自小娇宠,便是君老夫人亦分外宠溺,连重语都不曾有过,哪能受人如此责骂?
湿眸中隐带控诉,她粉白颊边梨涡微现,前移两步就道:“再且,原就不能有庶长子这种事发生,若换在了京都,早就该用药,是留不得的。”
她这话方落,老夫人与大夫人的目光便先后朝自己投来,景晨只觉得坐如针毡,缓缓起身立在旁处。白纤琦口中的规矩在世风严谨的京都自是无人敢违,否则在嫡妻前孕有子嗣,不说那姨娘,便是连丈夫都得受人指责,更甚者由专门调节此类事的官衙处理。若为官宦子弟,前程则再难谋划,她长在京都,耳濡目染,自养成了这种观念。
现下宋氏小产,得益的是身为正妻的自己。景晨容上露出惶恐,并无幸灾乐祸的意味,反倒多了几分担忧旁人误会的惴惴,察觉到那两道目光收回,微紧的纤指才缓缓松开。
“这儿可不是京都,子浠屋里如何是咱们君家的事,哪容你个外人插手?提及京都,贵女名媛们的气质风度你没能学会,倒不知从哪得了这套理论,犯错伤了人不知悔改,反倒还辩驳起来!老夫人疼你宠你,我却也称得上是你长辈,难道说教你几句都不成?”
大夫人表情冷漠严肃,浑然没有丝毫对晚辈的宽容。内心处的深怨被勾起,连字词都变得犀利起来,“你们白家自以为书香门第,身为姑娘,却连礼仪尊卑都拎不清?什么读圣贤书就明事理,总知晓算计亲戚毁人家庭!”
话落,白纤琦的抽噎声戛然止住,老夫人面色格外不佳。
耿氏的话,显然是另有所指,含沙射影地在讽刺整个白家。当着老夫人的面,说得这般直接,与她素来寡言沉默的形象大相径庭,景晨目不斜视,却清晰地感受到屋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僵硬,忙寻了理由退出。
才走到门外,内室便传出老夫人悠长的叹声:“儿媳,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记在心上?”
“怎么能不记着?若不是因为那个贱/人,我和子浠能成为孤儿寡母?”大夫人的声音很冷,极凄。
景晨忙不迭快步下了廊子,白府和君家好似还有恩怨。
“大奶奶。”
身旁有婢子福身请安,怪熟悉的音调,景晨转首,眼前人正是雨坠。望着对方手中红托上摆着的几盏茶盅,转首瞅了眼卧室才低声吩咐:“暂且不必进去。”
雨坠的目光则有些狐疑,欠身应是。
景晨抬脚欲走,转念又思及个事,侧首便问道:“这些日子,怎的都没有见到云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