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未落,林静从门内闪了出来。两人一见,林静的眼中顿时添了几分阴沉。王爷在这里守株待兔,故意把这难得一见的矮脚长毛马拴在门外,并不让人驱赶百姓,便是要叶凝欢看到了自己来。
她还……真的来了!
林静探手一抓,准确无误地扣住叶凝欢的腕子,手劲大得几欲捏碎她。叶凝欢急火攻心,竟不觉的太痛,盯着林静道:“陆霜凌呢?他怎么样了?”
“你去问王爷吧。”林静鼻间带出一声轻嗤扯着她便绕向楼梯。
这里是原沧道德一间客栈,闲杂人等早已清空,只有楚灏、林静和数名侍卫在这里,显得极为空旷。叶凝欢上楼的工夫不断地四下张望,压根儿瞧不见任何熟悉的影子。她脚步有些趔趄,心像是被投进油锅里,煎炸得她快成焦炭。
林静直接将她推进一间客房,这也是楚灏的吩咐,只消她来了,便带她来见,不管何时。
叶凝欢踉跄了两步,险些撞上楚灏的胸膛。她抬头,便触到他那双眼眸。那是冷静的,阴郁的,罩了一层冰蓝在外,像要吸尽所有人的灵魂。
一个来月未见,他瘦了,让他的线条清晰到了近乎凌厉的地步。除夕那晚,他还是慵懒随意的,带着浅笑说,凝欢,过了十五就出府吧。淡淡的语气,没有悲喜。
如今,他眼是雪地冰天,仿佛冬季在这里永驻,怎么也过不完。
他看着她,她的眼神是惊惧的、担忧的、慌乱的,但跳簇着火焰,压不熄也浇不灭。她的脸圆润了些,脸颊是酡红的,却非因胭脂的晕染。她穿着普通的素布衣服,头发只松松地绾着,发丝有些凌乱,气息浮荡不定。褪却华服美饰,离了重檐高阙,她的日子显然过得更好了。
他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她喃喃地看着他:“冬英他们呢?”
他眼中挟了嘲弄,嘴角浅浅地勾起,在这样的目光下,叶凝欢千疮百孔,她不想激怒他,没有第一句就问霜凌。此时被他这样逼视,她终是无所遁形,轻声问:“霜凌……他怎么样了?”
“死了。”楚灏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叶凝欢的脑子轰的一声,觉得脑浆子都快炸出来了,那一直以来的焦灼煎熬此时因着两个字逼得她眼前发黑。
她勉强地闭了闭眼睛,复睁开眼看着他:“死了?”
“心疼了?”他的笑意冷得像凛冽的北风,薄刃般划开她的胸膛,准确无误地刺进她的心脏。
叶凝欢晃了晃,疼痛在身体里咆哮,尖叫的冲动在脑子里乱刺,但偏偏眼睛里是干涩,声音更是干涩低哑:“就因为他来找我?”
“就因为他来找你。”楚灏重复,揪过她的襟口,“只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叶凝欢喃喃地道:“他……他并没有……”
“还有你!”楚灏几乎拎得她双脚离地,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扬了起来,“真是去安阳祭祖吗?还是要替你的后路做准备?”
“你既然不想放我,为什么让我出府?为什么让我去南藩?为什么赏房子赏地?”叶凝欢突然咆哮起来,挥舞着胳膊想给他一记大耳光,“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楚灏拧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摁到门板上,发出硄的一声。
他咬牙切齿:“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过放你了?让你出府,让你收宅收地料理人口,不是让你跑!叶凝欢,你以为能诳得了谁?想一点点抽身出去,然后跟陆霜凌去浪迹天涯吗?他这次没见到你,但你留了书信给他。怎么,这么快就想改嫁啊?”
脆弱的门板一阵乱晃,叶凝欢被他晃得头疼欲裂,发髻都松垮下来。心痛逼出怒意来,她浑气徒增,不管不顾:“你若不让我走,便你走的是绝路我也跟着。但既不让我留,就别再筹谋这些添我的堵……也添了你的虚假!”
“虚假?”他笑了,眼里蕴了狂风暴雨。
“就是虚假!我不想出去了还要守着房子和地,当你偶然想起来的玩意儿!”叶凝欢什么都秃噜出来了,“你自己说过的,好聚好散!”
楚灏一嗓子吼回去:“我还没腻呢,现在我就算是腻了也不打算放你。这辈子你就是个玩意儿的命!”
叶凝欢狂躁起来,开始胡乱地踢他。他被她踹了两脚,也急了,死死拧着她的胳膊肘,叶凝欢用力过猛,两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咯巴一声。叶凝欢闷哼了一声,整个人瞬间发软,手肘传来剧痛。
这情景简直与他们初识时,她狂挣结果拧折了腰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这次,楚灏并未因此而放过她,而是将她一抄便往床边去。她也疼得眼睛直冒金星,却仍不肯就范,胡乱地甩头,原本就挂在发上摇摇欲坠的簪子顿时被甩飞出去,正砸在楚灏的脸上。
楚灏扛着她,随手一把却怔住,是那根檀心簪子。她一身都素净的很,发上也没有多余的饰物,却仍戴着这根。她头发绾的松坠,一直垂在脑后,他竟是现在才发觉。
他看着簪子,心里乱涌无休,竟不知什么滋味。偏她这般折了膀子依旧不肯老实,身体没了力气,头却不断地试图去撞他。
楚灏伸手照着她的屁股就给了两巴掌,叶凝欢被他打得乱抖,嘴里犹自痛骂不绝。他把她给仍在床上,这才去查看她的左臂,方才他拧着她的胳膊不让她乱打,她一用力脱臼了。
他看她那披头散发的疯妇样,一双眼里蓄泪不止,弄得他心里又是堵闷又是愤恨,却也有说不出的难受。他用身体挤住她不让她乱动,架着她的脖子用力一抬。发出一声清脆的正骨声。
叶凝欢疼得整具身体都绷起来,接着乱颤无休,咬得牙咯咯作响,低头照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楚灏却是没动,任她像小兽般撕咬,直到她唇齿间涌上了腥甜的味道,她才像是醒觉般松了口。
楚灏把簪子送到她面前,气息不定,声音暗哑:“不是要好聚好散吗?这是什么意思?”
叶凝欢盯着簪子,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木簪子不显眼。”
他额前绷起一条青筋,眼珠顿时如浸入深潭,狠狠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就尽你玩意儿的本分吧。”
说着,伸手一扯,她的衣襟顿时豁裂开来。她大惊,再想挣扎却已经是强弩之末。她无法阻止他抽掉她的腰带,将她的手腕缠在床头,眼睁睁看着他的身躯逼压过来,遮挡得她眼前一片黑暗。
她的眼泪霎时奔涌:“楚灏,你浑蛋……你放开我!”
她还回来干什么?就该得知了消息之后马上一头撞死。是她害了霜凌,她误了他的前程,害了他的性命。
黑暗来势汹汹,她无论多么努力也看不到一点光,心在瞬间被吞噬,空荡荡的,生死无谓。
第十六章 黯尽无痛哀
叶凝欢坐在床上,环抱着膝,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她的自由,从来都是一瞬而逝。她的痴梦,从来没醒过。
她听到门响,接着便是瑞娘刻意的轻嗽声。她不想理会,依旧保持着捲坐的姿势,一动都懒得动。
“该吃药了。”瑞娘端着药汤子站在她面前。这座位于南郊的别苑,挨着皇家的南苑围场。这一带的土地皆属皇家所有,这处别苑是章合初年皇上给楚灏的,因他喜欢打猎,皇上为了他出入方便,便赐给了他。皆为宫廷建筑风格,本来与围场外的南宫是一体的,不过现在又添了围墙分隔出来,周遭有供日常所需的田庄,附近也有不少民房,皆为守奴家眷在打理。
近几年,东郊围场新成,每年的秋围都改到了那里。皇室的人也并不常在这里游猎了,这里只剩了些驻守的人,很是空旷。
这座南苑一直是空着的,只有几个管事带着人在这里看房。叶凝欢五天前被楚灏给带回来的,早先童星虎已经带着冬英连同一大堆奴才返回了京城。
冬英、绿云、夏兰、绿绮,她们与家人加在一起,一共四十五人。南藩的田地、宅子……叶凝欢是根本无心料理的,未到衮州就想着往安阳去了。她那点心思,全用来怎么金蝉脱壳。就那么想撇清吗,当真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吗?
“快点把药吃了,免得一会儿灌你再遭罪。”瑞娘咬了咬牙,伸手拍了一下叶凝欢。
叶凝欢抬起头,这几天她让灌了好些回,他不让她死,她就得活着。
她静了一会儿,探出手去接药,手抖得厉害。瑞娘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送到她嘴边。
“乖乖去汝昌不完了吗,那边诸事有南丰王做主,还怕人拐了你去吗?怎么又生出跑到安阳的心来了?”瑞娘见她有缓,忍不住开口数落她:“你这回带了绿云去,下回换了冬英去。然后一来二去,奴才们都疏忽了,只管拿东西便宜了他们。到时待王爷不理论,便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你这迂回战术使得不错啊!若不是这次霜凌出了岔子,到时还真就让你得了手!”
叶凝欢听到霜凌的名字,身体悸抖不止。瑞娘又说:“到了安阳,打算投奔哪个去?别说事隔十多年,你那亲戚在不在都是两说,便是一家子都在,能容得你?你拿了钱到你那叔叔手里,还得再卖你一回!殿下待你如何,你心里明白。老憋着拗着干什么呀?”
叶凝欢乖乖把药吞了,一言不发,她这次是真的只想看看父母的坟还在不在,如何也不可能再去投奔亲戚。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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