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
当初那个只为一点眷顾便可不顾一切的叶凝欢,已经跟着永成王一起死去了。傻事,只做那么一次就足够!
不求一心,只求用心。唯有用心,便可一生煎熬也心甘。真的不要了!
瑞娘另把一些金器细软,连同她当这几个月夫人的月例一点不落地也给了她。贵人们的赏赐,乖顺换来的恩典,理一理也有不少。只待入了汝昌,换了南藩的籍册,变成了南丰王辖下的人口。
从此坐拥富贵,再不受人屈役,如此,安度余生!
这两日又下了大雪,前雪未尽,新白又添。静园里雪地霜天,寥花台两重高阁,中间拱桥相通,白雪一覆有如晶雕雪筑,檐下垂着长长的冰棱子,前院的水台冻如明镜。
隔间炉火正旺,楚灏歪在榻上,靠着缠丝软枕,裹着紫狐缀丝袍。室内弦乐绕梁,林静的琴艺可谓出神入化,精琢颜色,那光彩灿烂可将惨冬熏暖,十指纤纤,拨弦而动魂。
他阂了眼皮,似是听得入神,又似是昏昏欲睡。林静一曲终了,压弦而止音,微微抬头看他的侧影。
她如今成了东临王身边的暗局,由陆霜凌统管。将来东临王归藩,她自然也要跟了东去。对自己的身手,她有十足的自信,她将成为东临王身边最亲近信赖的人,如卢松王信赖云栖蓝一样。
叶凝欢的事,她也大略听说了些。对外的消息自然是东临王的同邸夫人打从燕宁回来便身体不适,东临王不忍她料理辛劳便将她移出去疗养,实际上是被王爷给遣走了。
叶凝欢有这种结局,林静一点也不意外。必然是她不痛快王爷将大婚,遂开始闹腾,惹人厌烦。东临王算不错了,念着以往的情分,扔出去自生自灭,好歹留她一条命。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叶凝欢是到哪儿都没改了这副烂德行!当初在雅乐居,便毫不掩饰对永成王的爱慕之情,只管恃宠而骄,仗着永成王给她几分颜色,便肆无忌惮地讨欢卖好,殊不知,自己尚连个奴才都不如。永成王瞧不上她,欲将她送入宫中献艺,她便整日摆张怨妇脸,好似看破了红尘。
看破了屁!她是死性难改。如今东临王抬举她做了同邸,她便水涨船又高,那份贪心不足暴露无遗,只觉得东临王当拒了婚配,只将她扶正才算合情入理。要么说呢,这人心不足最是可怖可悲的。
既凭颜色媚君心,便该知道自己的分量。一点点地骄纵起来,一点点地惯养起来,诸事都随了她的意,却不告诉她是何其孱弱和卑微。像是小孩子要不到糖果,以为哭来闹来就能遂了心,尚不知此时便是她再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再讨不得那绕指柔,不出三五日,风霜便剥尽她可悲的自以为是。活该!
林静见他半晌未动,便也不再奏新曲。她站起来趋近过去,拿了条毯子替他盖上。他睫毛抖了两下,睁开眼睛看着她:“怎么不弹了?”
林静带出浅笑,低声道:“不敢扰了殿下的清梦。”
笑容恰到好处,身带暖暖甜芬。这淡淡熏香的味道若隐若现,让楚灏微微眯了眼睛:“无妨,你接着弹吧。妙音宁心,并不扰我。”
林静的笑容变得甜美灿烂起来,她微微施了礼,转身款款向着琴去。最近园中又多了女人,东临王身边从不匮缺红粉。他寿诞的时候人不在京,不过诸方贺礼是少不了的,人也是礼物之一,冯涛一应把人都放在静园里。
那些人固然是曼妙生动的,不过来的时机不对。如今东临王大婚在即,诸事繁杂,要应付往来。加之皇上又下了旨,归藩有期,他一应外务之忙碌不比当初,哪里有心思付脂粉?反较她此时的琴,恰成了一枝独秀。
林静最近只拣清心雅意的曲子来弹,高山流水以舒怀,碧涧青松以解意,偶然杂些风雪引之类的奇峻铿锵以鼓志,只把那操指技艺尽展十二分,却从不弹那婉转之音。雅乐居的日子,对她而言也是受益良多。此时纵是他将婚,也必无小儿女之心情,柔情百千反而会让他不耐。
她并不急,只消没有叶凝欢在边上蹦达碍眼,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消磨,直至她的琴入了他的髓,让他欲罢不能。她嘴角微牵,指尖拂动,奏出一曲聆风歌。楚灏半支了肘,看着她的指尖于琴上掠动。他眼神深沉,似是听得痴,以至于进来通报的小丫头见了他这副样子,生生止了步没敢打扰。
直至一曲终了,小丫头才敢进来来:“殿下,童大人求见。”
楚灏摆了摆手,示意把人带进来。不多时,童星虎一脸急切地趋入,躬身道:“殿下,陆霜凌他……”
楚灏不由得掀了眼皮:“不是让他去定州吗?事情没办妥?”
童星虎说:“事情办的是妥当,是昨天夜里回来的。但今天一早他就……”童星虎一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他留书辞官了!”
楚灏眉头蹙起,把信抄了过来,打开扫了几眼,神情变得冷戾。童星虎见状,吓得跪倒在地:“是属下无能,请殿下恕罪。”
楚灏没理他,陆霜凌,你是知道了叶凝欢的消息,便跑去找她了吗?干得可真是干脆啊!
叶凝欢是正月十八出的府,按行程算,现在该还没出直隶。
“你带了人出南城,沿衮州官道追,务必把他给我抓回来。”他想了想,看着林静,“你也去。”
林静心里诧异,他如何这般清楚方位,好像早料定他会往衮州方向跑一样,还沿官道追?
不过虽是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应了一声欲与童星虎退出去。
却见楚灏已经站起身来:“算了,我与你们同往。”
林静看着他的表情,眼神里已经蕴了冰雪,让人看了,寒意顿生。陆霜凌自幼与他一道长大,敢情与旁人不同。如此不告而别,的确让人生怒。但对这样的叛奴,想擒他回来论罪,何须王爷亲自动手?此时看他这般模样,不仅仅是怒,甚至还有些忧惧!
他究竟在怕什么?
楚灏带了童星虎以及暗局十数护卫,连同林静一道自东门呼啸而出,转道向衮州反向疾奔。
童星虎座下黑骑四蹄如飞,他如今仍领着行务属副统领的职,不过自圣上圣旨一下,央集已经开始调配,楚灏归藩的随臣名录上有他的名字。比起在行务属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东临三护督统的职务显然更具诱惑力。
他是开明末年的武状元,胸有兵书且自身武艺也是一流。但皇上用人多倚仗那帮早年跟过他的,童星虎空有一肚子领兵之策,却不曾得权为一方之将,只混在行务属管个暗局,当个仪仗队兼杀手头头。
行务属这种地方,多出贵族子弟。诸如王氏子侄,皆先从行务属出道,继而委派一方。他没这等牛哄哄的亲戚,于朝廷出头无望。
他很是不平却也无奈,幸好楚灏渐渐长大,他遂有了转头藩主的意愿。早于七八年前,他便借着自己祖籍华凉这个引路石,向楚灏卖好尽忠。
如今眼瞅着归藩有期,陆霜凌偏出此等幺蛾子给他的功劳薄上抹黑。若王爷因此恼了他,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般一想,更催得他心头火起,不断促马狂奔,恨不得把霜凌给捏巴捏巴吃了。
冷风如刀,刮在楚灏脸上半分无觉。心似狂放,竟跳簇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叶凝欢一直未逃,不仅是因牵挂霜凌的安危,也因她心中的情怀。
除夕之夜,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其实在早更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在她生辰的那天,她喝了酒,看着他的眼神执著而认真。她问起他的小名,孤雁离迟迟,簌风阻南行……她看到雁行心中深处的渴望,想要远离京城的真正理由!他和她是一样的,在这里,难以尽展真心!
所以,他放她离开。去温暖的地方,去筹谋自己的新生活,去等待,等待一只自永安而来的孤雁,与她结伴成行。
她心里必是喜忧参半,既有快慰,也会不忿。但他不能给她任何提示,甚至不敢回家,不然那个鲁莽的叶凝欢就又会回来了。她是聪慧透彻的,却也是鲁莽随性的。她能看透局势,却无法自如操控的原因也正是如此。所以,就让她思量着情深情浅,带着或喜或郁,前往南藩,去操持那两百多倾土地,去安排那一大堆奴才,让日子如流水般逝去,直到他出现的那一天!
一切,都是刚刚好!
却不承想,霜凌这个莽夫一回来得知了消息,竟浑不顾地便跑了!觊觎王爷内宅女人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忒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若叶凝欢见了他,平衡便完全被打破,那所有的刚刚好就变成一团糟!
陆霜凌把廷尉符牌以及一应碟册尽数隨信附上,连带陆氏房宅田契一应写明放于何处,摆明了就是打算浪迹天涯,弃了籍录,甘做流民,再不回头。这般抛身弃家的追了她去,岂不在她心底点起火?
楚灏的眼眸变得漆黑,像是光也透不进去。若真是这般,他与她的那些顺理成章便成了笑话,渐行渐真的情意变成了无稽。他不如霜凌能放得下所有,他在霜凌面前一败涂地!
陆霜凌醉倒在客栈,连楚灏进来都毫无知觉。
楚灏眼泛红光,偏是唇边带了一丝诡异非常的笑容。林静跟着他,生生止了步伐,她本能地感受到楚灏浑身散发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气息,是她连日来完全没有察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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